司礼阁准备立少主仪式的这些天,翟弘康每晚上床睡觉的时候,脚步都飘飘然。
在梦里,万众瞩目下,他走向高台,成为大宗少主。
数百年后,他又从他父亲手中接过宗主宝印。
就在万锋宗上下齐呼宗主时,火光四起,一支飞箭破空朝他射来,正中他的眉心。
“不要!”
翟弘康从梦中惊醒,坐起来大口喘气。
不等他平复心情,寝殿外,火光四起。
惊叫和兵戈碰撞声不绝于耳。
“嗵!”
来人一脚踹开殿门。
谷时雨身披银甲,带领族中兄弟姐妹涌进翟弘康的寝殿,进门时剑上仍在滴血。
杀意森森。
“过来看看,是不是他欺负你?”
谷时雨话音未落,翟弘远从狐群里走出来,在翟弘康惊惶错愕的目光下,回答:“是他。”
“翟弘远!你?”
翟弘康看看面前这群狐妖,“你竟敢勾结妖修!”
在他的质问中,翟弘远摘下翟明赫给他的隐匿法器,扔在地上。
狐妖气息从他身上扩散。
“什么勾结?人长得丑,说话也这么难听。”
床前有白狐提剑指他,“我弟只是认祖归宗,回族之前来收拾你。不给你们点红色瞧瞧,你们真当我雪丘白狐一族都是软柿子!”
尤其是翟弘康那个爹!
“动手!”谷时雨下令。
不给翟弘康联系老祖和召唤契约兽的时间,站在床前的那只白狐最先挑飞他的符箓。
其余四名狐妖掷出长剑,四柄长剑钉进翟弘康四肢。
“啊!!”
——
夜半子时。
火光点燃半边天,万锋宗上下一片哭喊哀嚎。
妖修袭击宗门,宗内十多名仙帝战陨。剩余仙帝勾结妖修夺权,从各峰一路杀到宗主宫。
殷川柏趁乱逃离幕僚所,找到庄青鱼,把他换出来的狐妖心脏呈上。
庄青鱼接过寒玉盒,霜气染白她的手指。
盒中,看清那颗血红心脏,庄青鱼只一眼便合上盒盖。
好半晌,她将寒玉盒交给旁边的令狐澜。
令狐澜看她表情,不用多问,已经知晓结果。
九尾狐心!
灵儿那孩子的九尾狐心!
“这个翟明赫!”
令狐澜咬牙切齿,刚说完,司圣羽手上提着两个人,御空飞回来。
“逮住了!”司圣羽卸麻袋一样,将手中两人往庄青鱼和令狐澜面前一抛。
血淋淋的两人砸在地上,擦出两道血迹。
正是翟明赫和他的仙帝父亲。
“前辈你瞧,都说我飞得快,保准追上他们!”
她司圣羽撂话,一个唾沫一个钉!
“我去密室一趟,你们清点人数。确认诛杀无漏,我们便撤出万锋宗,让沈欢她们自行处理后续的事。”
“好!”
庄青鱼迈步往密室方向走,联系翟弘远过去。
路过翟明赫时,翟明赫抬起头看向她。那张被血和泥糊住的狼狈面庞,再不见昔日宗主的雍容华贵。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庄青鱼,朝她的方向伸出手,眼里血丝密布,如索命厉鬼。
“啊!!”
张开嘴想要咒骂,但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吼叫声,司圣羽的禁言咒让他什么怨毒的话都说不出口。
庄青鱼垂眸扫他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长靴踩在翟明赫伸出的手上,庄青鱼面色如常,云淡风轻辗碎他的指骨。
随后,她步伐从容,抬脚离开。
狐族会给翟明赫的一生画上一个难忘的终止符。
……
宗主宫。
殷川柏领路,带庄青鱼和翟弘远来到密室。
时隔这么多年,翟弘远终于又见到他的阿娘。
祝寸微躺在冰棺中,面容安详。
与四周墙面上映出的狰狞女鬼完全不同。
“阿娘。”
翟弘远坐在冰棺旁,看向映鬼晶上那只七窍滴血的女鬼。
女鬼也看向他,眸中迷惘。
「我是不是认识你?」
她好恨常来的那个男人,恨到想将他剜肉剔骨,混着血一起吞下去!
好恨、好恨!
恨到她在痛苦煎熬中忘却许多东西,只剩那恨意让她存在于世间!
杀了那个男人,她就能解脱!
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她能够离开这里,摆脱这令人作呕的囚禁!
“姑母,她快要沦为恶鬼……”
殷川柏刚说到这里,被庄青鱼抬手打断。
他看看翟弘远,将嘴闭上。
“弘远。”
庄青鱼退后半步,将密室空间让给她们母子,“和你母亲好好道个别吧。”
说完,她带殷川柏离开密室。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留下祝寸微的亡魂,迟疑过后落在翟弘远面前,看着她面前这个泪水直往下淌的孩子。
那满脸的泪好像在洗刷她的识海。
某个瞬间,她识海中厚重的迷雾被拨开一角。
软绵绵肉乎乎的小白狐朝她飞奔过来。
那只小白狐奶声奶气,满心欢喜,扑进她怀里唤她。
「阿、娘?」
祝寸微重复这个称呼,透过记忆一角,循着那只小白狐奔跑的方向,看到更多曾经。
——
山野间,一大一小两只白狐跃上溪流中间的石头。
小白狐回头喊:“阿娘慢点哦,这里好滑的。”
“你要带阿娘去哪里啊?”
后面那只白狐追上来询问。
“这是秘密。”
小白狐在石上站起来,张开两只前爪,满眼期待,“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地方,阿娘一定会喜欢的!”
“好好好,你快下来。”白狐看得担心不已,摇头嗔怪,“摔进水里,看你找谁捞去。”
小白狐一点不怕,“阿娘会把我叼上来的!”
说完,他带路往前跑。
青翠草地上,小小一团白狐在前方奔跑,他阿娘紧跟在他身后。
两只白狐奔向野花盛放的山丘。
蓝天白云,微风拂面。
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
“真美啊。”白狐放慢脚步,避开脚下开得正盛的花,舍不得踩踏。
小白狐在前面昂首挺胸,甩着尾巴大步走,“我就知道阿娘会喜欢这里。”
——
「啊!!」
祝寸微的记忆顺着这一角,揭开更多。
清晰的苦痛袭来,却比头脑一片混沌要好得多。
此刻坐在密室,坐在祝寸微这些年被囚禁的牢笼里,翟弘远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
除了眼睛,他的情绪再也找不到宣泄口。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密室地上。
「阿娘,他会死的,一定会死得很惨。」
翟弘远咬牙说出这番话,通红的眼睛望向面前,余光从四周墙壁上定位祝寸微。
「阿娘,我带你回家。我们今晚就动身,回狐族。回去见祖母,见你思念的家人。」
「回家……」
猛烈的喜悦压过往事苦痛,祝寸微神色恍惚,脑中闪过阳光下的绵延山丘,闪过棵棵高大树木。
几只雪白小狐狸站在树下争论,争谁的树长得最高。
她好像也在其中。
在那个夏日,她和哥哥姐姐争得满头大汗,最后一起去偷摘隔壁阿嬷家的瓜。
再被隔壁家的姐姐追得逃窜二里路。
翟弘远将手抬起来,按在冰棺的边缘,踉跄起身。
站起来,他缓缓合上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