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胡同里的阳光像被筛过一般，细碎地洒在青灰色的砖墙上。
胡同深处，一家不太起眼的咖啡店静静嵌在这片新旧交织的景致中。
半开的玻璃门上，烫金招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处被店主精心打磨得圆润发亮，像老照片泛黄的边角。
下午三点的光景，咖啡店里人影绰绰。
靠窗的卡座旁，一株绿萝从藤编吊篮中垂落，翠绿的藤蔓慵懒地搭在秦心身后的书架上。
下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玻璃，将桌面上的拉花咖啡照成琥珀色，又照在书架上的几本旧书上，微微泛黄的封面落了一层薄灰，书脊上淡淡地印刷着《城南旧事》的字样。
琛辰盯着阳光中的书架，那几枚淡灰色的方块字在他的眼中渐渐模糊。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天前长城脚下那场惨烈的战斗——
他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程旭半跪在残垣断壁间的身影。
那道鬼环如同活物般缠绕在他身上，每一次收缩都在被火焰灼烧得焦烂的肌肤上勒出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身下废墟的碎石。
“别听他的！”
程旭咬紧牙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双臂肌肉虬结，在鬼环的束缚中奋力挣扎，每一次发力都让伤口迸裂得更深，但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比身后燃烧的火墙还要灼目。
“我们还能继续——”
“战斗！”
是的，战斗！
程旭上校……他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渐渐地，记忆的画面与昨日的葬礼重叠。
在北岭实验基地旧址的墓园之中，炽烈的阳光倾洒而下，与新翻泥土所散发的潮湿气息相互交融。
一座崭新的石碑刚刚立起，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石碑上“程旭”二字泛着冷冽的光。
齐珊珊身姿笔挺地站在琛辰前方不远处，背影透着决然，军装下的肩膀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然而，直到葬礼结束，她都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喂，发什么呆呢？”
秦心的声音像一泓清泉，将他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见正对面的女孩此刻托腮望着自己，浅灰色卫衣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她手中的咖啡冒着袅袅热气，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
“抱歉，走神了。”
琛辰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的苦涩在舌尖缓缓晕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许久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秦心身上，将她发梢的栗色染成蜜糖般的色泽。
琛辰忽然注意到，她原本利落的齐肩短发已经长到了锁骨位置，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在浅灰色卫衣上轻轻扫过。
“你把头发留长了？”琛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示意，“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秦心的嘴角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随手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
“在家没人管，就懒得剪了。”
随后，她的目光突然落在琛辰头顶，嘴角渐渐扬起一个忍俊不禁的弧度：“倒是你——”
“这头金毛是怎么回事？”她突然笑出声，用手指着琛辰的新发型，“我刚才差点以为认错人了！哈哈——”
“啊！这个——”
琛辰下意识抓了抓自己染成浅金色的头发，指缝间传来发胶坚硬的触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自从他在沪市战役中暴露了奥特曼人间体的身份，考虑到美利国以及多个能力者组织现在正对奥特曼的力量虎视眈眈，上层经过多方面的考虑，决定为他进行一番伪装——这一头黄毛就是伪装方案的结果了。
虽说琛辰感觉自己的气质与黄毛小子很是不搭，但要是能减少点麻烦也是很好的。
“就……想换个风格。”琛辰讪笑着回答，“主要是想试试新发型。”
秦心看着琛辰这副模样，不禁捂嘴轻笑出声，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她微微歪头，眼中满是好奇：“怎么突然跑上京来了？南省最近没有任务？”
“沪市战斗后我就来上京了，这阵子跟队里也联系过几次，听说南省目前局势还算平稳，暂时没什么要紧任务。”琛辰的目光落在秦心身上，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还以为你回沪市了。”
“我也想回队里，可是家里人不让……”秦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帘垂下，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我父亲在军委工作，他想让我留在上京，也有能力让我留在上京。”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一片落叶粘在玻璃上，在秦心侧脸投下摇曳的阴影。
琛辰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灰色眼袋，像是很久没睡好的样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半开玩笑地说道：“看不出来啊？！原来你还是京城的大美女呢！”
秦心轻轻摆了摆手，解释道：“其实我是在苏市长大的，只不过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在京城这儿念过几年书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琛辰点点头，斟酌着词句，“我想你父亲也是爱女心切吧！前线的战斗那么危险，哪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置身于那样的险境之中呢？”
“我也明白他们的心思。”秦心轻轻点头，指甲在杯沿磕出一声轻响，“毕竟，我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了……”
琛辰听到这话，整个人猛地一震，刚要开口询问，秦心却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突然打断了他。
“我哥哥几年前在西南边境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她的声音很轻，“他们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琛辰的指尖僵在半空。
他突然想起程旭。
昨天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可他竟怎么也想不起是否见过程旭的父母。
“那你……”
琛辰回过神，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轻抿了一口。
不得不承认，这儿的咖啡口感独特，初尝苦涩，可咽下后，丝丝回甘在舌尖散开。
他放下杯子，开口问道：“现在有什么打算？”
秦心静静地望着窗外，外头的阳光肆意倾洒，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细碎地散射成一片片金色的光点，如梦似幻。
听到琛辰的问题，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迷茫：“不知道。我还眼巴巴盼着你能给我出出主意呢！”
琛辰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紧接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一边笑着，一边连连摆手，脸上带着几分自嘲：“我啊，自己的事儿都一团乱麻呢，哪有什么好主意给你……”
“你好像蛮厉害的，”秦心手托着腮，一双眼眸专注地凝视着琛辰，忽然开口，“这一年，南省频繁遭受怪兽袭击，可作为战斗前线的南省科特队，竟然没有太大的伤亡。”
“上次沪市遭遇怪兽布鲁顿，上头调你们来支援，若说是巧合倒也勉强能解释得通。但现在你出现在上京——”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琛辰：“肯定也是相关的任务，对吧？”
琛辰下意识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心。
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能对秦心实话实说，毕竟和胡国臻的面谈，以及不久前刚经历的那场惨烈战斗，都属于机密。
面前的这个女孩，实在不该被卷入这些危险又复杂的事情里。
可是，秦心是如何得知自己在上京的？
刹那间，一个大胆且惊人的假设在他脑海中浮现：如果这次自己和秦心的见面，是异能管理处暗中安排的呢？
这么一想，所有事情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程旭牺牲后，齐珊珊情绪低落，状态极差，林正峰默许她暂时离岗调整。
而此刻秦心恰到好处地出现，可不正好能填补齐珊珊的位置吗？
虽说秦心没有齐珊珊那样的异能，可只要自己在，保护她的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如此一来，秦心的任务或许就只有一个：陪伴自己，亦或是监视自己。
琛辰在心里暗自摇了摇头，苦笑着腹诽：
“胡老啊胡老！您老人家就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说起来，”琛辰斟酌再三，缓缓开口，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上京的？”
“队长告诉我的。”秦心的目光转向窗外，胡同里晾晒的床单在风中轻轻摆动，“他说在灾害现场发现了些东西需要分析，南省那边反馈说你正好外调过来了。”
琛辰心中“咯噔”一下，暗自思忖：“在现场找到的东西……该不会就是那该死的布鲁顿碎片吧？！”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咖啡杯，将脸微微侧过去，用杯子挡住此刻复杂的表情，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那个……你认识齐珊珊吗？”
“齐珊珊？”秦心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摇摇头，“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应该不认识。你有事找她？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不～不用了。”琛辰连忙摆手。
这时，隔壁桌年轻人毫无征兆地调大了手机音量，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瞬间在咖啡厅里回荡了开来。
“下午好，欢迎收看《新闻播报》。”
“最新消息，经过消防指战员连续36小时的全力扑救，武城段古长城遗址发生的山火目前已得到有效控制，现场明火已基本扑灭，现转入清理看守阶段。
据相关部门透露，此次过火面积约75公顷，其中一段古长城遗址损毁严重。目前起火原因仍在调查中，据初步判断，不排除人为因素可能。”
秦心不动声色地瞥了琛辰一眼，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也打开了新闻频道。
“随着秋冬季防火季来临，消防部门在此郑重提醒广大市民：近期天气干燥，天干物燥极易引发火灾，请严格遵守防火规定。在景区游览时，切勿使用明火，并做好相关防火措施……”
“下面，我们继续关注近期连环失踪案的最新进展。据警方透露，今日凌晨，西单商场附近再次发生一起多人离奇失踪事件。”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里随即播放出一段经过警方技术处理的监控视频。
画面显示，凌晨2点13分，四名醉意醺醺的年轻人相互搀扶着，脚步踉跄地走过商场后巷。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监控范围的那一瞬间，画面边缘猛地闪过一道诡异的蓝光。
“这是……”秦心的眉头微微皱起。
“据警方通报，失踪者最后出现在西单商场北侧监控区域。经刑侦专家现场勘查，并未发现打斗痕迹或血迹反应。”
新闻主持人有条不紊地继续报道：“经过警方全力追查，案发时段内，并没有可疑车辆途径该路段。警方对周边房屋也展开了逐一排查，目前仍未发现失踪者的任何踪迹。
鉴于案件存在诸多异常迹象，目前警方已经紧急申请科特队介入调查。”
“警方再次提醒市民，应尽量避免深夜单独外出，如发现任何可疑情况或遭遇危险，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
“我去，这都第几起了？”
隔壁桌的年轻人猛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桌上的咖啡杯叮当作响。
“最近这个劳什子失踪案越来越猖獗了，害得劳资晚上都不敢出门撸串了。”
“省省吧你，就你那点工资，够撸串的吗？”他身旁的另一个年轻人打趣道，脸上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现在倒好，至少钱包保住了。”
“钱算个屁！现在这世道，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人要是没了攒再多钱有个屁用？！”
年轻人满脸涨红，情绪愈发激动。
“咱们得相信科特队嘛，他们肯定能破案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奥特曼吗？上次奥特曼全球广播许下的承诺，你也听到了……”
“说起奥特曼我就来气！”年轻人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愤懑，“我表弟就在东海的那三支混编舰队上，舰队被导弹超兽袭击全军覆没的时候，奥特曼在哪里？他不是说要保护人类的吗？”
“好了好了……”同伴轻轻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叹了口气，“咱们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你跟一个外星人置气，又有什么用呢 ？”
琛辰一直低着头，手中的咖啡早已冷却。
他默默听着隔壁桌的争论，却无法辩驳那个年轻人的质问。
尽管他心里有着诸多理由，比如当时被境外杀手缠住脱不开身，比如要全力救活秦心，再比如自身能量不足无法变身等等，可这些理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对于逝者的家属而言，亲人逝去，生命无法重来，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即便他身为奥特曼，拥有强大的力量，却也无法逆转生死。
程旭的牺牲，已经残酷地证明了这一切。
“说起来~最近我也在调查这个失踪案呢！”
秦心忽然倾身向前，将手机推到琛辰面前，发梢间淡淡的雪松香混着咖啡的焦苦味飘过来，悠悠地萦绕在琛辰的鼻尖。
“看这个。”
她将监控画面放大到极限，视频边缘的蓝光在反复播放中呈现出诡异的波纹状。
“我曾经在队里听说，某些外星人拥有一种名为‘虫洞’的移动技术。你看，这些蓝光形成的波纹，如果连起来，恰好是个圆弧状。”
说罢，她指尖轻点，切换到另一张图片，这是一张实验照片。
图片里，几滴胶状物在紫外线的照射下，闪烁着珍珠母般的光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另外，昨天我在第四起现场的材料中发现了这个。”
秦心解释道：“分析发现，这种物质的粘度是蜗牛粘液的二十倍，且含有类似章鱼神经递质的成分。”
琛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种奇怪物质的分析参数总是给他一种非人造物的观感。
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正好撞上秦心专注凝视的眼神，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琛辰微微一怔，低声问道：“你居然能拿到这些资料？”
秦心歪了歪脑袋，一缕乌黑的头发顺势滑落，垂在眼前，增添了几分俏皮。
“呃~虽说我在休假，但我好歹还是科特队的一员呀！”
秦心的脸几乎凑到了琛辰面前，近到琛辰甚至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上微微跳动的脉搏。
太近了。
琛辰甚至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能看清她左眼下方那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我推测，这是某种宇宙软体生物留下的物质。”
秦心低声说着，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琛辰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试图拉开两人之间过于亲昵的距离。
“你的意思是，这些失踪案是外星人干的？”
秦心没有立即回答，她快速滑动屏幕调出地图，七个案发地点连成的图案让琛辰瞳孔骤缩。
“表面上看，每一起失踪案的地点毫无关联，可要是从区域发生频率分析，西郊那边的案发频率明显最高。”
秦心用手指着屏幕里上京西边的区域，指甲在玻璃上留下细微的划痕：“那儿的地形不像中心城区那么平坦，不过也有几个富人区，周边乡镇大多围绕旅游景区或俱乐部做营生。
要是有人策划这种失踪案，低调的富人区，加上人流量相对少的俱乐部，无疑是绝佳选择。”
秦心一边说，一边又调出一份名单，上面罗列着十几个西郊地区的地址。
“我通过大数据筛查，锁定了几个重点地点，打算今晚过去看看。”
她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眼睛突然俏皮地朝琛辰眨了眨，问道：
“你今晚有空吗 ？”
“为什么找我？”琛辰耸耸肩，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科特队有的是人手，把这些信息交给他们不就行了？犯不上你一个大小姐亲自去涉险。”
下一秒，琛辰就察觉到气氛陡然变化。
只见秦心原本俏皮的神情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与清冷。
她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眼神变得有些冰冷。
“今晚十点，西郊森林公园停车场。”
“你爱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