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寒风呼啸的小道上,一大两小三道身影艰难地顶着风雪前进。
“娘,还有多远啊?我走不动了。”十一二岁的少年早已冻的脸颊开裂,发紫的嘴唇颤抖着。
“快了快了,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唐香菊哄着。
又走了一会儿,一直没出声的小姑娘一头栽倒在地,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妹妹!”
“二妮!”
唐香菊吓得心脏骤停,一把抱起小女儿搂进怀里,不停搓着她冰冷的手脚。
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车停在了母子三人旁边,车帘被撩起,里头裹着毛皮大氅的崔鸿扬声喊:“你们去哪儿?”
唐香菊哆嗦着:“清泉村。”
“清泉村?我们正好也要去。”
崔鸿说完,马车门帘被掀开,一个裹得圆滚滚的仆从从里头跳下来,扶着唐香菊一家三口进了马车。
车厢里堆了好些东西,唐香菊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和儿子缩在角落。
崔鸿手里抱着个烤手的暖炉,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开口问:“你和唐成河一家是什么关系?”
唐香菊连忙道:“他是我二哥。”
“难怪,我就说看你们眉眼有点相似。”说完这句崔鸿就合目往后一靠,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马车里再度安静下来。
仆从砚台将一张毛毯递过去。
唐香菊本来不敢要,可看着冻的牙齿都在敲的儿子还是接了过来,让他裹着,她则将女儿小心抱在怀里。
过了不知多久,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
“少爷,到清泉村了。”
崔鸿睁开眼睛:“砚台,下去问问唐文风家怎么走。”
唐香菊听见,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二哥家在哪儿,我可以带路。”
说完她把小女儿放到儿子怀里,撩开门帘出去,给车夫指路。
唐家。
唐文风哈着气,搓了搓手,看着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的院子,冷得打了个哆嗦。
昨个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冻醒,今早起来一看,外头积雪都老厚了。
这天气,简直比小孩儿的性子还多变。
“你们上山小心着点,下这么大的雪,当心别踩空了。”苗桂花看着外头还下个不停的大雪愁的不行,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唐文风接过装了祭品的篮子:“您快进去吧,外头太冷了。”
“诶。”
唐文风兄弟几个跟着唐成河前脚刚走,后脚院子外头就来了辆马车。
苗桂花还以为是老三,跑出去一看,惊讶:“香菊?”
从车架上跳下来的唐香菊眼泪一下忍不住了:“二嫂!”
“别哭别哭,这天气冷得很。”苗桂花快步上前,“你咋回来也不捎个信?”
唐香菊摇着头不说话。
苗桂花知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便没再问。
唐香菊擦了擦眼泪,转身接过小女儿,看着迷迷糊糊的小女儿又想哭了:“二嫂,能带我去看看大夫吗?二妮烧的厉害。”
“你等等。”苗桂花跑回去拿了条毯子,又扬声喊道:“香草,香草!”
徐香草从灶房里跑出来:“娘!”
她嫁过来的时候,这位四姑早就已经外嫁,没见过。
“这是你四姑。”苗桂花指着唐香菊的儿子,将毯子递给唐香菊,“这是你大外甥,快领屋里。我们去潘大夫那儿走一趟。”
唐香菊拿毯子裹好小女儿后,扭头发现马车还停在原地,懊恼道:“看我,我忘了说,是这位好心的少爷把我们送过来的,他也是来清泉村的。”
苗桂花想到老七提过的事,看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年轻人:“可是姓崔?”
崔鸿拱了拱手:“婶子好,我是崔鸿,唐文风的同窗。叨扰了。”
“哎哟,哪有哪有。”苗桂花连连摆手,“你先里面坐,我们去去就回。”
徐香草有些拘束地对崔鸿开口:“老七他们刚出门,去山上祭祖去了。你在屋里坐坐,外头冷。”
崔鸿点头:“好。”
进了屋,徐香草打开罐子抓了些晒干的茉莉进碗里,倒上热水冲泡,给他们一人一碗。
“家里没有茶,这是老七从胡人那儿买的花晒的。叫什么茉莉。”
茉莉?
崔鸿眼皮子跳了跳,如果他没有认错,这好像叫香魂木,是番邦小国进贡的花。他娘那儿有一盆,宝贝得很。
“很多?”
徐香草比划了下:“就两盆,原本只有一盆,老七给分了一盆出来种上,还真活了。”她看崔鸿好奇,转身去灶房端了一盆进来。
“下雪老七说怕放外头冻死了,就给搬到屋里来了。”
崔鸿俯身仔细看了看,虽然现在叶子几乎掉光了,可他绝对不会认错,这真的是香魂木。
可真是好样的,唐文风这小子,竟然拿这种稀罕东西泡水喝。
想到他娘连摘朵花都舍不得的样,崔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笑。
等唐文风祭拜完祖宗们回来,就看见坐在堂屋里烤火的崔鸿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你这什么表情?”唐文风有些莫名其妙。
崔鸿哼了声:“我瞧见了你种的茉莉。”
“啊,你喜欢啊?”唐文风很大方,“送你一盆。”
崔鸿一噎:“你就这么随手送人了?”
唐文风越发莫名其妙了:“这东西又不稀罕,送你了我可以再插一盆。”
崔鸿不可思议,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这个是能随便插活的?”
唐文风回想了下:“插了五根枝条,活了一根。你这么一问,好像也不是太容易插活。”
崔鸿表示不想说话。但该要的还是要要。
“说好送我的,我走的时候抱一盆走。”
“尽管抱走。”
落后一些的唐成河几人也回来了。
进屋看见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皆是一愣。
唐文风指着崔鸿:“爹,大哥,二哥,这就是我那同窗,崔鸿。那个是四姑的儿子,刘武。四姑带着小外甥女去潘大夫那儿了。”车夫和仆从砚台在马车上没进来。
“四姑?”唐成河盯着刘武看了看,“你爹可是叫刘全?”
刘武点头:“是。”
唐成河高兴:“你娘嫁的远,好些年没见过了,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我记得你有个大哥,叫刘文,没一起回来?”
刘武抿着嘴,眼圈一下红了,带着哭腔说:“大哥死了。”
“什么?”唐成河惊呆了。
刘武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有人请爹做了保人,借钱不还跑了,地下钱庄那边就找上我们家,爹和大哥都被打死了。”
唐成河:“没人管吗?”
刘武摇头:“报了官,官差和钱庄的人是一伙儿的,根本不管。”
唐成河听了叹气,民不与官斗,他们这些老百姓遇到这种事只能认栽。
没过多久,苗桂花她们回来了。
唐香菊通红着眼,脸上还有巴掌印。
苗桂花抱着刘小茹,满脸气恼愤怒。
唐成河:“怎么了这是?”
苗桂花使了个眼色,让他别问。
等把唐香菊母子三个送去屋里后,她才小声说:“从潘大夫那儿回来,香菊想去看看娘。喊开门后说了没两句,娘就骂她。”
潘桂春骂唐香菊既然嫁了人,那就是别人家的,回来后丢她的脸。让她以后别上门了,她没有这么丢人现眼的闺女。
唐香菊顶了两句,说她也嫁了人,过年为什么还回娘家,外公外婆都不在了,那里也不是她的家。就挨了潘桂春一巴掌。
要不是苗桂花拉着她离开,潘桂春还想动手。
唐成河听了不说话。他这个娘是真的太过刻薄。
原以为不喜欢他,只对他这样。没想到对待远嫁的女儿也是如此。所作所为当真是让人心寒。
苗桂花道:“香菊说以后想留在这儿,你明天陪她去里正那儿走一趟。多带点东西去。迁户籍要使银子就使。”
唐成河点点头:“好。”
他知道老妻之所以愿意帮忙,是看在当年四妹不顾娘的责骂,在他们两口子忙不过来时,帮忙带过老大。她一直记着这份情。
隔壁屋子里,靠在门边的唐香菊泪流满面。
走到床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小声和他说:“你一定要记着二叔他们一家的好。”
刘武用力点头。
崔鸿看气氛有些沉重,拉着唐文风道:“走走走,我带了好些东西,你随我一道去搬进来。”
唐文风也不想坐着,就跟着他出去了。
结果钻进马车里一看,顿时想扭头走人。
“你来吃个饭,用得上带这么多东西?”
崔鸿:“上门做客不能失了礼数。”尤其他还是第一次去朋友家,更不能怠慢。万一传出去,说他空手上门吃白饭,那他的脸往哪儿搁。
唐文风是理解不了他这种“扫荡式”的礼数。
他们两个加上砚台和车夫,四人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才把马车里的东西搬完。
看着空下来的马车,崔鸿松了口气:“回去的时候总算不会挤了。”
天知道他一向喜欢躺着,这一路过来清泉村只能靠着的滋味有多累。
唐文风心里呵呵,少年,你太天真啦!回去的时候保管你继续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