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雪境越远,人烟便越多,沈清每夜都会观星,一路往东方前行。
战事焦灼之声偶尔也传入了她的耳中,不过她暂且没心思去管那些,她又非救世主,哪能拯救万民于水火。
可因这战事,沿途的小城小镇的客栈都已经闭门不见客,即便沈清身上有银子也画不出去,却还是在人烟稀少处动用飞鸟符以供休息。
今夜观星测位时,沈清倒是意外发现了一点亮光,就在东方,原先坠落星宿又空悬许久的黑暗处,有一点亮光正在闪烁。
沈清一怔,连忙扯过毕沧来看。
她指着天空一角问道:“你看,那可是紫微星?”
窗外的风很凉,他们还未完全离开北方,远看月色下一片白茫茫的雪,整个世界入夜便寂寥无声,好像天地之间唯余他们二人。
毕沧对紫微星才没有半点兴趣,他从背后将沈清搂入怀中,下巴磕在她的肩膀处,只要一侧脸便能去吻她的侧脸与耳朵。
嗅着沈清身上的味道,毕沧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以前没有紫微星的。”沈清已经习惯了他这样黏着自己,依旧自顾自道:“从我离开桂蔚山,偶尔有几次观星时都没发现过紫微星,因为那时南楚大势已去,皇帝昏庸,紫微星早已陨落。”
可如今紫微星却出现了,这说明于这世间有一人堪当大任,将要扶摇直上,或许战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平息,百姓的苦难终要到头了!
毕沧将沈清的手捉回来,果然她指星的手在风中吹得一片冰凉,而他握着柔软的手指,凑到唇边哈了口热气为沈清取暖,再轻轻咬上她的指尖。
沈清略有些吃痛,嘶了一声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毕沧的身上。
她回头朝他看去一眼,恰好这一眼望进了毕沧的瞳孔中,那双眼她早已看习惯了,此刻这么近的距离,自然也能看清他眼底的缠绵,同样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灼热。
毕沧的目光从沈清的双眼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那里是沈清的灵台,在她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有三道仙魂融合在了一起,绽放出的金色光芒一如毕沧往日所见。
有那么一瞬毕沧迷失在沈清的目光和她灵台的金光中,他恍惚得以看见那金光如温暖的水流顺着沈清的血液流淌,而她在月色的银辉之下,逐渐成为过去的模样。
毕沧看了沈清很久,久到沈清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出声询问:“怎么了?”
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摸出什么脏东西。
毕沧没说话,只是被她这莫名的举动惹得心痒,他抿出一抹笑,倾身朝沈清贴近,端是一副求吻的模样。
他有些想,又有些不敢。
沈清心念一动,再看他微微张开的唇,如何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也在野外露宿过,就在这狭小的飞鸟符内,躺在同一张床上,缠缠绵绵的亲吻,用双手慰藉彼此,却从未走到最后一步,因为毕沧说她魂魄不全。
沈清知道他去雪境是为了找她的第三道仙魂,也从凡嵘那里得知她的魂魄已然全都归体,她如今的身体已然大好了,是否就说明……她能承受得住毕沧的示好?
只这么一想,沈清便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了起来。
毕沧搂着她腰的手突然收紧,勒得沈清有些难受,更让她毫无缝隙地贴近他,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滚烫地抵着她。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地展开。
温柔的吻落在毕沧的唇上,沈清用主动作为鼓舞。
毕沧含着她的唇,在那一瞬闭上了双眼,去感受温软与湿润,感受贴近的胸腔里传来的同样紊乱的跳动,去嗅木屋内属于他的妖气和沈清身上的味道,还有他们交织的欲望。
木窗啪地一声关上,与此同时沈清反手勾住了毕沧的肩膀,她昂着头,有些费力地与他热烈亲吻着。
她的背后贴着他的前胸,而他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下颚,再到她纤细脆弱的脖子,一路往下,探入香襟内。
飞鸟符的木屋内,床是软的,枕头却有些硬,硌得沈清的小腹实在不太舒服。
她趴在床头,乌发披散,一双迷离的眼眼尾绯红,偶尔朝毕沧一勾便能摄魂夺魄。
这一瞬往日的神女仿佛化身了妖,而毕沧虔诚地吻上了沈清灵台深处,去亲吻她的额头,亲吻她的魂魄,亲吻逐渐完整的她。
汹涌的爱意化作潺潺的水,澎湃的心跳宛如密集又无章法的鼓点。
毕沧一遍遍诉说着对沈清的喜欢,他的眼底全是她的模样。
即便屋中灯光暗淡了下来,即便窗外的月色也不太明亮,可他就是能清晰地看见她每一次几近崩溃边缘的失神。
掌心下的人在颤抖,而他的爱永无止境。
“清清,清清。”
沈清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毕沧唤她许多遍,她勉力睁开了眼,看见了侧卧在一旁的他。
虽然毕沧的模样邪肆了许多,可他到底还是沈清记忆里的少年。
毕沧有些献宝般将两股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凑到她的跟前,玩闹似的用发梢去扫她的鼻尖,沈清耸了耸鼻子,这才看清了扰她清梦的东西。
那是她的黑发与他的银发,也不知毕沧花了多长时间将他们的两股发丝编成了一根精致的辫子,黑色缠绕着银白,银白包裹着黑色。
“你看,结发为夫妻。”
毕沧朝她笑了一下。
即便沈清浑身无力,可还是因为他这看似幼稚又十分浪漫的举动而暖了心,她也朝毕沧笑了笑。
“我爱你。”
沈清的声音很低,她说完这话时,月亮恰好从云层里出来,一束温柔的银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眉眼上,毕沧将这一刻的她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毕沧的温情告白也不知沈清听见了没有,她困得十分厉害,已然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沈清睡得不太安稳,破晓时分忽而被一声惊雷乍起。
她猛然睁开了眼,四处去看,窗外透入薄薄的一层光,窗户开了小半边,天色看上去不像是会落雨的样子,也不知那雷声从何而来。
毕沧因她起身也醒了,被褥从二人身上滑落时,斑驳的红痕错落在沈清和毕沧的身上。
二人相视一眼,倒是沈清率先不好意思地瞥开了视线。
毕沧精力十足,而昨夜是她先昏昏欲绝,不过他也很体贴,大约是因为沈清如今的三魂虽汇聚于灵台可她毕竟不是仙身,所以从头到尾毕沧都很温柔。
与他过去的莽撞凶狠截然不同。
毕沧没沈清那么羞涩,他支着身体歪着脑袋只看着她笑,甚至还将他们二人未松散的绑在一起的那根辫子拿起来,扫了一下沈清的耳朵。
便是在这一刻,又是一阵雷鸣声传来,沈清立刻清醒,再度朝窗外看去。
没有闪电,倒是太阳快升起了。
“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沈清朝毕沧看去,他神色淡淡,似乎真的没听见那道雷鸣。
但沈清听见了两次,绝不会是她的错觉,她只怕是又一种天道劫难要落在毕沧的身上,而他为了避免她担心,故意装作不知,故意隐瞒。
雷声很大,震慑神魂,轰隆隆的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偏偏眼前所见没有丝毫更改,那声音从另一界里,冲撞着沈清的心神。
毕沧见沈清怔怔,心跳漏了一拍,又将目光投上她的灵台处。
沈清直觉他有些不对劲,他的情绪生了一丝慌张,可不等沈清问出,毕沧便突然道:“我想去看日出。”
“什么?”
毕沧牵起沈清的手,认真道:“我想和你一起看日出。”
毕沧一定有事。
沈清笃定他有事,若非魂灵之结,她甚至都无法看破毕沧极力隐瞒着什么。
“今天的太阳就很好,天还没彻底亮,咱们身后就有座山,我们去看日出吧,清清。”
毕沧说着,便要将沈清拉起。
他细致入微地替沈清穿衣服,替她梳发,就连清净诀都是他替沈清念的,他的一切妥帖和温柔,都让沈清的心底涌出深深的不安。
飞鸟符撤去后,沈清终于忍不住开口:“不能说吗?”
毕沧牵着她的手略微用力,只脚下停顿了一瞬便坚定地带着她一并朝山上走。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毕沧不说,沈清也不敢继续问,她依旧能听见那轰隆隆的雷鸣声,只是太阳渐渐升起,照散了云层,却不知那雷鸣究竟在哪一方。
上了山,身后一缕阳光投入深林,白雪上倒映着一双影子,影子里的沈清正依偎在毕沧的怀中,毕沧还特地伸手指给她看。
沈清看了一眼影子,自己也靠入了毕沧的怀中,昂首对他道:“想抱我便直说,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
毕沧的呼吸停了一瞬。
沈清又道:“你若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毕沧牵着她的手走在前头,他突然问起了过去的事,他问沈清:“你可记得你以前答应过要与我一起看一千场日出,一万次日落?”
沈清自然记得,那是她送毕沧雪莲花后不久,她领着毕沧的神识进入了自己的神识之海,进入坤灵镯中的大千世界里,他们在镯子里的山上看过一遍日出。
只可惜镯子里的日出和日落是一成不变的,便是每日都看也看不出任何区别,当时沈清便答应过毕沧,待到他有朝一日能离开云潭了,她一定要带他去人间看真正的日出日落,而非幻境编织的假象。
见沈清点头,毕沧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好像如若他不这样抓着,沈清便会从他的手里溜走。
他又道:“你以前很会欺负人,都说神明无谎言最真诚,可你总是骗我哄我……你送了我雪莲花,夸我长得好看,又许我去看日出日落,将人间美景渲染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叫我向往,叫我期待。”
回忆起过往,总是美好的画面居多。
沈清在与毕沧的热恋时期内,的确许过他许多随口而来的承诺,她这个人恣意惯了,却不知原来她当初对毕沧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口头承诺你那么多好处?”沈清与他玩笑。
毕沧道:“因为我单纯?”
沈清摇了摇头,眉眼弯弯:“因为我贪图你的美色,只想要好话赶紧将你哄来。”
如此一提醒,毕沧也回想起当时沈清答应要带他去看日出时的画面来。
彼时的司银神君露出狡黠一笑,朝满脸希翼的少年凑近,她望着少年的脸,看向他的眼,回忆起她的嘴唇落在他睫毛上的心悸,那目光便一寸寸往下,停在了少年的唇上。
司银神君道:“你让我亲一口,我就带你去看日出,如何?”
说完这话,她舔了舔唇。
少年毕沧以为她说的是亲吻眼睛,又或是亲吻嘴角,所以坦然凑近脸庞,甚至天真道:“一定要带我去看哦。”
下一瞬,滚烫的气息撞上了他的鼻尖,柔软又温暖的嘴唇便贴上了他的。
司银神君也不会亲吻,两瓣嘴唇贴在一起便停了下来,急促又灼热的呼吸交缠,四目相对,他们能看见对方眼中最近的彼此。
时间仿佛停在了那一刹,命运的轮盘也就此扭转。
毕沧终于领着沈清走到了山顶。
这里只是一座倚城的小山丘,山上树木少,白雪盖原,一望至远方,前路无拦,一眼便能看见日出。
沈清与毕沧坐在山头上,吹着凉飕飕的冷风,看向缓缓升起的明日,红灿灿的颜色渲染了白雪,将那些半藏于雪堆里的肢体照亮。
越过一个山头,山的那边是平静的原野,而面朝东方却是战乱后的凄惨与悲凉。
一切并不如以前沈清告诉毕沧的那样美好。
毕沧突然觉得很可惜,从他于石中之界睁开眼时起,他便没有好好与沈清去看过人间。这里是曾经沈清对他描绘过的最美丽的地方,可他和沈清待在人间的几十年,看见的尽是丑陋与破败的景象。
沈清似乎也察觉到了毕沧的失望,她抱住毕沧的胳膊道:“别急,等我们回到桂蔚山,在桂蔚山上看日出。那里离东方近,太阳会从山川里升起,照见群山翠绿,仙雾如云,很好看的。”
毕沧闻言,侧眸朝沈清深深看去。
他好期待,好向往,好想随沈清一起去桂蔚山,但大约是没那个机会了。
沈清看向毕沧的眼神,她觉得他不仅是失望,好似还很难过。
“你究竟怎么了?”沈清问完,又听见了那贯耳的雷鸣,惊得她浑身一颤。
太阳彻底升起,阳光落在沈清和毕沧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重新交叠,可却没有一丝暖意。
沈清担忧地问他:“你在难过什么?”
毕沧突然抱住了沈清,他不敢让沈清看见他的脸,也不舍得叫沈清看他抑制不住将要落下眼眶的泪。
“清清,我瞒着你做了一件事,这是我来到你身边的原因。”毕沧的眼角划过一丝血色,他道:“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也希望你能等我,我一定、一定会很快很快,再回到你身边的。”
沈清抓紧他的衣袖,轻声询问:“你怎么了?毕沧,告诉要发生什么?”
“你知道的,那些债条其实并不是你欠下的,那是我欠你的因果,我来还给你。”
毕沧的手掌按在了沈清的后脑上,他没有欺骗沈清,纵使他很伤心不舍,却一点也不难过。
上界苍穹诸神无能,任由沈清于人间飘零。
到头来还是他集齐三魂,送沈清回去上界,六万年前她不该替他挡那一劫,那是毕沧欠沈清的。
他舍不得恣意的神君堕落成一魂一魄,他希望再一次见到沈清时,她还能像以往那样自在强大。
他希望她重新背上神环,重修她的坤灵镯,重新站回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