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地下室内。
傅霁初一个人呆坐在空旷的房间内。
他的脑海中,不断响起宋阿窈的声音。
“我心悦他。”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傅霁初眼中泛起迷蒙的神色。
方才与他持刀相向的女孩的脸,和记忆中那张幼小稚嫩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傅叔叔,你是阿窈最重要的人哦,阿窈一定会保护你的!”
四岁的小阿窈趴在傅霁初的膝头,小奶音信誓旦旦的保证。
那时候的傅霁初才十九岁,刚刚开始接手黑鹰帮的商队。
傅霁初的前半生,可以用“凄惨”两字概括。
他本是京都的名门贵公子,十岁那年父亲因为在朝堂上说错一句话,就被暴戾的先帝下令处死,满门抄斩。
当时父亲拼尽全力将他偷偷送出府,托付给老家的一位好友。
父亲在老家有一部分产业,一直都是这位好友帮忙打理。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些产业已经被他的这位好友全部私吞。
那好友将傅霁初带来江南,安排他在家中做最下等的仆人。
每天都做最脏最累的活,饭只有别人吃不完的剩饭。
不仅如此,府上的少爷小姐们都以欺侮他为乐。
年幼的会骑在他身上,让他在满是石子的小路上驮着他们“骑大马”;年龄大些的更是过分,冬天命他去河里捉鱼,酷暑派他去田间捉虫;冬天衣服是湿的,夏天却要他穿棉衣。
府上的狗吃剩的零嘴,他们会假装大度的施舍给他。
身体上的折磨尚可忍受,可精神上带来的折磨令他无比崩溃,每夜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曾经风度翩翩的京都少年郎,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他不甘、愤怒,却无能为力。
直到有一天,他在睡梦中隐隐闻到一股烟味。
睁开眼睛,他赫然发现自己房内的窗帘着了火,滚滚浓烟和热浪在房间内翻滚。
他捂住口鼻,冲向门口。
可无论如何他都打不开房门。
房门竟然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他又跑去开窗,窗户也是如此。
浓烈的烟呛得他睁不开眼,屋内热得要命。
他束手无策,难受至极。
外面却响起一阵阵笑声。
他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就看到府上的几个小少爷正拿着火折子,边笑边骂:
“烧死你!烧死你!”
他心中的恨意和绝望在那一刻陡然暴涨。
为什么?!
明明他从未做过坏事,受到伤害的却是他?!
火势越来越猛,屋顶的一根房梁掉落下来。
在即将砸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心中暗暗发誓:
只要这次他不死,他一定会要这家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再次醒来,傅霁初躺在柴房里,左侧的身体和脸被绷带紧紧包裹着。
房梁砸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恰巧府上的夫人赶到,连忙将他救了出来。
他们厌恶他,却也不能真的让他死在府中。
身上的烧伤逐渐恢复,可左脸上的疤痕却永远留在了他的脸上。
那扭曲、狰狞的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之前受到的种种侮辱。
他越发沉默寡言,对于其他人的欺辱也不再像以前一般激烈反抗。
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的双眼如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向每一个人。
终于在一年除夕夜,他趁着府中下人都回家过年的机会,在府中放了一把火。
这一家老小,全部被那场大火活活烧死。
这个凌辱他两年的一家人,终于从他的噩梦中离去。
而他,也顺势夺回了父亲之前的产业。
事实证明,他是十分有做生意的天赋的。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隐忍负重,仅仅用了五年的时间就将父亲之前的产业扩大了一倍。
少年得志,他便有些飘了起来。
后来他被人诓骗,染上毒瘾,逐渐将挣来的家产败光。
在最后一次赌博的时候,他将自己仅剩的一套房子地契赌上,以求能够翻盘。
最终却亲眼见到,赌场的人在赌桌上偷偷动了手脚,让他输的倾家荡产。
他不服、愤怒,想要与他们理论,扬言要去报官。
可赌坊老板却将他抓了起来,对他一顿毒打,还命人敲碎了他的膝盖骨,丢在路边上等死。
后来他又回到莲城,第一件事,就是让赌坊老板尝尝他当年受过的滋味。
被打那日天降大雨,他在瓢泼大雨中等待死亡的降临,已无力再去抱怨上天的不公。
就在他半死不活、即将断气的时候,带着商队路过的宋大磊发现了他,将他救了起来。
宋大磊为他请医诊治,大夫却告诉他,他的膝盖已经完全碎掉,再无愈合的可能。
他这一生,都要与轮椅为伴。
经历了多重打击的少年,此时内心已是一片死寂。
对于这个世界他已经没有丝毫的留恋,一心只想死掉。
在他多次自杀未果之后,宋大磊彻底将他看管起来。
那段时间,他房中所有的桌角都被棉布包裹,连喝水的杯子都是木质的。
休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的腿伤才慢慢痊愈。
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心情,宋大磊安排人每天推着他在院中晒晒太阳,放放风。
可面对耀眼的日光,他的心却被一片阴云覆盖,了无生气。
有一日,那小厮将他推到院中,半路被同伴叫了出去。
他如往常一样,死气沉沉的坐在轮椅上。
“啪!”
一块石子掉落在他的脚边。
他无动于衷。
“啪!”
“啪!啪啪!”
接连几块石子扔过来,他终于抬起头。
望向院门,他对上了一双懵懂稚嫩的眼睛。
年仅两岁的小阿窈正被乳母抱着,手里攥着一把小石子,大大的一双眼睛望着他。
见他扭头看过来,脸上狰狞的疤痕让乳母一怔,旋即抱着小阿窈离开。
小阿窈则一直望着傅霁初的方向,直到看不见。
第二日的下午,小阿窈又来了。
那时候的小阿窈刚刚学会走路。
她牵着乳母的手,磕磕绊绊走进了院中。
乳母紧紧握着小阿窈的手,生怕他会伤害她。
小阿窈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将手中已经捏成粉末的酥点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示意傅霁初来吃。
傅霁初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接下来一连七日,小阿窈每天都来他的小院,每次都给他带不同的零嘴。
可他从未搭理过她。
直到有一天,她带来了一只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