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欢迎立刻蹦下床,在化妆柜边找到那串旗袍压襟。
此时的它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再也不是昨夜梦里崭新的样子。
欢迎握着这串压襟,突然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曾世庭喜欢我。”
——完蛋了。
*
刚好第二天是周日,欢迎觉得自己不能再沉迷于梦境,需要在现实中换换脑子。
她打电话约舒华出来玩,并简单讲述了梦里的事情。
听完后,舒华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反问道:“你才发现啊?我看你的帖子都觉得曾世庭喜欢你。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
欢迎挠头:“我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想,他可是梦里的人啊……”
舒华反问:“梦里又怎么了,你之前不也喜欢过书里的人吗?”
“之前和这一次不一样……”
欢迎很抗拒直面自己的内心,便转言话题:“一定是我太久没在现实生活中谈恋爱跟男生见面了,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吧。对了,你不是说你有几个朋友想玩剧本杀吗?不如我们一起吧。”
电话那边,舒华疑惑:“你上次不是说,不想跟男的玩吗?”
“没关系,一起玩嘛。”
“好,那我拉个群,等会儿咱们剧本杀推理馆门口见。”
*
欢迎挂了电话后,盯着那串旗袍压襟愣神,耳边回荡着舒华的诘问。
——“那你呢,你怎么想?”
其实欢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很害怕”。
好像从一开始,当她感知到自己对曾世庭充满好奇后,就开始在二人之间预设各种阻碍,梦境与现实的阻隔,民国与现代的差异,甚至连曾世庭这个人到底是否存在,欢迎都无法证实。
可舒华的一句话点醒了自己。
——“梦里又怎么了,你之前不也喜欢过书里的人吗?”
一个人的存在,究竟是以什么为标准呢?
哪怕是爱上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那我们爱上的究竟是真实的ta,还是我们眼中的ta呢?
如果曾世庭存在的话,自己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喜欢他了吗?
如果曾世庭不存在的话,自己就可以控制心意不喜欢他了吗?
种种疑问像纷乱交织的线头,在欢迎的脑子里打成死结,但她找不到解开的源头,只觉得心烦意乱。
直到手机震了几下,群消息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还要去赴约。
*
欢迎简单收拾了一下,打车来到剧本杀店。
这是个六人局,除了欢迎和舒华都是男生,大家见面以后,互相自我介绍。
六人选了个烧脑推理本,欢迎使出审稿的魄力,逐字逐句看得无比认真。
别人找她说话,她也懒得理,一门心思扑在找线索、抓凶手上,甚至圆桌环节把那几个男的怼得哑口无言,最终揪出了真凶。
一场结束,吓得那几个男的都不敢跟欢迎玩了,全找借口临时有事,然后火速离开。
见状,舒华问欢迎:“你不是说过来认识朋友的吗?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就你玩的最忘我。”
“抱歉,我太投入……”
欢迎无奈道:“你也知道,我这人就喜欢刨根问底,找不到凶手我难受。那要不咱们不玩剧本杀了,我们去唱歌,吃饭?”
“算了。”
舒华看了一眼欢迎身穿的运动服,忍不住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这身运动服不是平时跟我去早市买菜的时候穿的吗?”
“啊,是哦。”
欢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没打扮打扮就赶来了。
“我觉得你也别勉强自己了。”
舒华拍了拍她的肩头:“现实中的男性有时就是很无聊的,还真不如我们脑中小剧场的男主角有意思呢!你以前不是也喜欢过孙悟空、小王子、断了臂的杨过、瘸了之后的罗切斯特吗……”
“也是哦,我好像总会喜欢上书里面不存在的人。”
“存不存在,这是个哲学命题。”
舒华说道:“有些人不存在于现实,但也家喻户晓,比如孙悟空,你说他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呢?所以,你也不必太过纠结这个,人的感情就像河流,与其堵不如疏,顺其自然就好了。”
“可是我做梦也不是为了谈恋爱,而是为了找到我太爷爷啊。”欢迎重重叹了声,“结果太爷爷没找到,却惹上了桃花债……”
舒华看出欢迎心事重重,问道:“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欢迎一手支颐,思忖半晌:“我觉得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
“我害怕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我会失去一部分自我。比如,我的时间、注意力、情绪都会被另一个人所占据,而不是我自己。”
舒华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喜欢上一个人,你也会发现一个新的自我,寻找到你遗失的自己呢?”
“寻找到……遗失的自己?”
“对啊。”
舒华解释:“我们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这个社会定义的规则里,尤其我们女性所受的规训更多。一部分的自我已经被条条框框阉割掉了,进入职场后再被磨平棱角,原本的自我,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消失。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各种经历,其实都是在帮助我们探索自我,寻找自己。每个人都像一个小小的宇宙,那个真实而完整的我们,其实是没有边界的。”
欢迎思考着舒华的话,反问:“那你找到那个真实而完整的你了吗?”
“找到了一部分。”舒华莞尔,“还在寻找中。”
欢迎唇角上扬,但还是眼神忧虑。
舒华拍了拍她的肩头:“行了,别郁闷了。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做梦的本事是命运给你的彩蛋,你要学会享受这段经历,而不是反被梦境困住。”
说罢,舒华看了眼时间,“下午我还有一个来访者,我得先回去了。”
欢迎拉拉舒华的衣角装可怜:“呜呜呜……”
舒华戳了下她的额头:“下午的来访者是彭子光。”
欢迎立刻撒手:“那你快去吧,拜拜。”
*
两人告别以后,欢迎穿着运动服在街上晃荡。
她思考着舒华的话,那股隐隐的害怕渐渐淡却了。
但她还是被曾世庭的告白搞得心烦意乱,甚至在任何一个大脑放松的时刻,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他。
就在这时,欢迎的手机倏地一震。
她解锁一瞧,竟然是庭樾的信息——
“今天和我一起去书展的闭幕晚宴。”
欢迎看到这行字只觉脑壳都痛,心想大周日的找我加班,有病吧?
于是,她回复道:“庭总,不好意思,我有事。”
欢迎摁灭了手机,时,一辆车缓缓开过来,停在她面前。
起初,欢迎只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直到庭樾从车上下来,欢迎才反应过来这是老板的车……早知道跑快点了……
庭樾走过来,双手交叠在胸前:“你的事就是在大街上闲逛?”
欢迎尴尬笑笑:“庭总,你怎么在这儿?”
庭樾道:“我带潦草出来买狗粮,正好遇见了你在这发呆。”
他说罢打开后座的车门,早已按耐不住的潦草猛地飞扑过来,兴奋地围绕在欢迎的脚边。
欢迎蹲下身抱住潦草,闻到它香臭香臭的熟悉味道,顿时心情大好,揉着它竖起的小耳朵问:“潦草,你想不想我呀?”
由于潦草看见欢迎过于激动,此刻正张着嘴哼哧哼哧地喘气,在听完欢迎的问话后,立刻吐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欢迎摸了下湿漉漉的脸,抬头问:“庭总,你上次不是说闭幕晚宴已经约好人了吗?”
庭樾耸了耸肩:“被放鸽子了。”
欢迎心想,那你人缘也不行啊。
她婉拒道:“庭总,我虽然很想帮你,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今天穿的这身衣服也不是去晚宴的行头。要不,你再找找别人吧。”
庭樾瞥了她一眼:“没时间了,上车吧。我们先送潦草回家,然后我带你去买衣服。”
“啊?”
欢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潦草拱上车。
*
一路上,潦草乖巧地侧趴在欢迎腿上,欢迎则用手摩挲着它热乎乎的肚皮。
庭樾再次强调:“我看你也是在街上闲逛,还不如和我一起去书展的闭幕晚宴。”
欢迎低着头犹豫时,潦草把爪子搭在她的手上,眨巴着小狗眼,仿佛在说:“姐姐你人美心善,就帮帮我那可怜巴巴被放鸽子的主人叭~嗷呜~”
欢迎霎时心里软软,反正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会胡思乱想,还不如帮帮庭樾,顺便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没想到当代碳基生物也有主动加班的一天啊……
“好吧。”
欢迎答道,然后又确认问道,“庭总,那今天算加班吗?”
庭樾开着车,目光看向后视镜里的欢迎,语气中传来阵阵阴风:“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加班吗?”
欢迎摩挲的手指顿住,一时哑然。
这话问的,怎么有点酸?
腿边的潦草用脸蹭了蹭欢迎,示意她手别停,继续给自己“马杀鸡”。
欢迎顿时哭笑不得,自己被这一人一狗彻底整无奈了。
*
送完潦草后,二人来到百货商场。
庭樾带着欢迎来到一间女装店,可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排五颜六色的衣服。
欢迎被他的审美吓得直翻白眼,赶忙随便挑了一件黑色的小晚礼服道:“就、就这个吧。”
临走前,庭樾还对那排花里胡哨的衣服恋恋不舍……
然后两个人又去弄了发型,欢迎还顺便化了个精致的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似曾相识,蓦地才恍然意识到化了妆的样子有点像梦里的官真。
欢迎眼眸一瞥,倏地对上一双黑沉深邃的眼睛。
原来是身后的庭樾正在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认真,偶尔目光中还流露出些许探寻的意味。
见状,欢迎便回头问:“庭总,怎么了?”
庭樾走近,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然后微微俯身向下,直到两人的距离快要鼻息相接的时候,才堪堪顿住。
欢迎眨巴着眼睛,未解其意。
庭樾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她,然后视线落在眼角,问道:“你左眼下的泪痣怎么不见了?”
欢迎心头一震,“呃……被粉底盖住了吧。”
庭樾直起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欢迎抬起手,摸了摸左眼角。
奇怪,自己的泪痣明明很浅,庭樾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