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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诅咒你,这辈子,哪怕下辈子,你都忘不了我的名字……

欢迎起床后,先回了趟公司请假,然后前往博物馆。

因为要做《会说话的文物》这本书,所以欢迎这段时间都会在许文姐的博物馆查看资料,和博物馆工作人员一起想选题和文物的筛选。

她在查阅资料的时候发现,很多年前奉天确实经历过烟草保卫战。

恍然间,欢迎在前人的方法中,想到了一个可以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击败醉仙阁的方法。

*

在博物馆里泡了一天,欢迎下班回去的路上,决定顺便先去4S店洗车。

正巧中午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华子发朋友圈,4S店搞周年酬宾活动,之前做过保养和维修的车主可以体验免费清洗。欢迎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态,势必要薅4S店的羊毛。

欢迎开着“小灰胖”来到店里时,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瞧,正是庭琅总。

她正在跟华子聊天,两个人的距离不是社交距离,而是亲密距离。

华子的身体明显倾向庭琅,庭琅的身体虽然没有明显的倾斜,但她的脚尖却朝着华子的方向。

欢迎远远地看着,一瞬间好像看见了花行乐和曾世阆。

但她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对劲,因为现如今两个人的地位完全颠倒了。

按理来说,欢迎本来应该去跟庭琅总打声招呼的,但庭琅跟华子之间的氛围仿佛造起了一层他人勿近的壁垒,所以欢迎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过去打扰。

洗完车之后,欢迎直接开车回了老宅,她在网上继续查阅资料,确定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

夜里,欢迎翻着太爷爷的札记,眼皮渐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手中的札记被晚风吹得呼呼作响,一片曼珠沙华花瓣从窗台翩然飞入,落到了其中一页,只见那一条写着:

“自伶业替而女伶代兴,有雪伶者色艺冠时,其名曰花小姐。花小姐明眸善睐,见者皆为之倾倒。然其女刚烈,为拒日商,遇狙击死。售长生棺材,佳人远去,愿芳魂永存……”

*

梦中的民国十七年,正值冬雪微融的春天。

欢迎睁眼后,立刻跑下楼,迫不及待去找曾世庭,告诉他这个好办法。

碰巧曾世庭正要出门去火柴厂,欢迎赶紧跑过去拦住他,气喘吁吁道:“你先别走!我想到法子对付醉仙阁了!”

曾世庭瞬间眸光雪亮。

*

大厅里,欢迎开门见山道:“要对付醉仙阁,就要从日本人的樱花牌香烟入手。”

“你有什么好法子?”

欢迎嘿嘿一笑:“我们找人混入樱花香烟的制烟厂,让工人们携带一小瓶香水,在卷烟的时候只要喷上那么一点点,这样樱花香烟就会在半个月之后发霉。”

曾世庭问道:“你确定吗?”

“当然了!”

欢迎脱口而出:“这可是我在博物馆……呃,查资料的时候看见的。不过现在最难的点,就是如何能够找到人成功打入日本人的香烟工厂。”

闻言,曾世庭眉头舒展:“这个好说,我有办法。”

“哦,你难不成认识工厂里的工人?”

曾世庭点头:“你也认识的,就是我舅妈乔佩蓉。”

他顿了顿,斟酌道:“现在好像也不能再叫她舅妈了……”

欢迎着急:“你先别管称谓了,你舅妈她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舅妈跟我舅舅离婚之后,我本想帮她在纺织厂找份工作,但是她不愿意,想自食其力。她自己找的工作就是在日本人的香烟工厂。”

“那不是正好嘛!”

“是啊,我可以找我舅妈帮忙发动工厂里的中国工人。”

欢迎点点头:“那我来搞定香水的事情。这种香水需得无色,香味也要淡的不易被人察觉,而且还得量大……”

曾世庭蹙眉:“这倒是有点难,是不是需要找专业的人来问问?”

欢迎狡黠一笑:“倒也不必,因为有个人肯定比我更懂香水。”

*

不夜宫,欢迎前来拜访花行乐。

正巧花行乐今日休息,但欢迎知道花行乐和曾世阆走得近,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计划,她借口说自己想买香水,希望花行乐帮她推荐一款。

花行乐听完后,轻摇骨扇,笑问:“官掌柜,你是自己用吗?”

欢迎点了点头:“是呀。”

“那怎么要买这么多?”

欢迎眼都不眨:“送人。”

花行乐扑哧一笑:“你做棺材铺的生意,还要送人香水呀?”

“那有什么!”

欢迎说话时鼻尖轻嗅,发现这一次来到花行乐的休息室,竟然没有闻到她一贯用的香水味,便问道:“你最近不用香水了吗?”

花行乐眼波微动:“是啊,最近……身体不适,就暂时不喷香水了。”

欢迎点点头,直言道:“花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可是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曾世阆呢?你明明知道他是在为日本人做事。”

花行乐倒是无比坦诚且言简意赅:“因为我爱世阆。”

“可是,他爱你吗?”

“爱……但世阆更爱他自己。”

欢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花行乐思索片刻道:“官掌柜,我知道你要香水肯定是有别的用途,虽然我不知道你真实的原因,但我愿意帮你。”

“哦?”

欢迎反问:“哪怕要得罪曾世阆,你也愿意帮我吗?”

花行乐点头颔首:“我说过,这辈子要还你之前那份恩情,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然义不容辞。”

“所以你帮我,是为了报恩?”

“这是一方面吧……”

花行乐倏地收起骨扇,悠然一笑,字字铿锵:“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然爱国之心,与你们并无二致。官掌柜,你放心吧,这种香水我会替你找到,我也期待着你的好消息。”

一时之间,欢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朝花行乐微微躬身,以示感激。

*

长生棺材铺门前,一大车的香水被装进棺材里运送进来。

后院里,欢迎和曾世庭将香水转交给乔佩蓉……

画面一转,工人宿舍里,乔佩蓉将这些香水依次发给中国工人……

卷烟工厂,流水线上做工的乔佩蓉趁日本监工不注意,从袖口中拿出香水喷在烟纸上,雾状的水雾裹挟着烟草一起卷入香烟之中,然后被放到樱花牌香烟的盒子里……

奉天驿,铁路边,一箱箱樱花牌香烟被送往东北各地……

*

半个月后,河本介夫的住所。

会客厅,他将一盒樱花香烟狠狠地甩在曾世阆面前,怒气冲冲道:“这批香烟全部发霉!现在第二家醉仙阁开业在即,竟然没有一盒能用的香烟,这家店还怎么开业?”

曾世阆拧眉,打开樱花香烟,拿出一根闻了闻:“好端端的怎么会发霉呢?”

河本介夫讪笑一声:“是啊,我也在调查这件事情,我们日本的烟草绝对没有问题,卷烟厂也在我们日本人的监控之下,我怀疑有人在运输途中动了手脚。”

曾世阆眉间一跳,听出对方话里有话:“运输虽然由我负责,但铁路是你们日本人在管,若是出了问题你们也有责任。”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日本人要害日本人?”

曾世阆温驯一笑:“我可没这么说。”

河本介夫点燃一根烟,吐着烟圈道:“曾老板,跟你合作,我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毕竟你的哥哥是真真火柴厂的曾世庭。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表面上跟我们合作,其实背地里还是想帮你的哥哥?”

“他不是我的哥哥,顶多算我堂哥。”

曾世阆站起身:“河本先生,我既然已经与你们合作,当然是真心诚意。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证明,但这件事情确实与我无关。”

河本介夫心下忖度,按灭刚抽了一半的烟,幽幽道:“如果你想证明,那就让我看见你的诚意。”

他说罢,拂袖离去。

曾世阆看着那根折断的烟蒂,仿佛看见了自己未来的下场……

*

不夜宫里,刚结束演出的花行乐正在对镜卸妆。

镜子里,曾世阆气冲冲地推门而入,一脸烦躁。

花行乐看出他情绪不对,便转身问:“发生什么事了?”

曾世阆便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给她。

闻言,花行乐眼眸一凛,心念电转间俨然明白了官掌柜真正的计划。

她顺势劝解:“世阆,这倒是个好机会,既然日本人不信任你,你不如就以此为契机从中抽身,不再与他们合作。我看那醉仙阁,不开也罢。”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

曾世阆说着从身后环住花行乐,亲了亲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如你来帮我这个忙?”

花行乐眉间微蹙:“我要怎么帮你?”

曾世阆道:“我看河本介夫蛮喜欢你的,不如你帮我陪陪他?”

花行乐拂开他的手,转过身,再次确认问:“世阆,你真的愿意让我去吗?”

曾世阆也是一脸为难:“我当然不愿意,可醉仙阁马上就要开业,结果突然香烟出了问题,河本介夫开始怀疑我了。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解决眼前这个危机!”

闻言,花行乐突然咯咯笑起来,随着她的笑声,眼底的光芒陡然熄灭。

也不知她到底是笑曾世阆的说辞,还是在嘲笑她自己,直到她坚持把最后几声笑完,才转过头道——

“好,我帮你。”

*

清冷的月光下,花行乐在窗边磨刀,这次她磨的不是屠宰刀,而是一把锐利的匕首。

凛冽的刀光闪过眉睫,一汪寒意照亮她的眼眸。

花行乐面沉似水,指尖刮过锋利的刀刃,她猝然收刀入鞘,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

深夜,河本介夫的小洋楼门前,一辆黄包车停下。

曾世阆走下来,回身扶花行乐下车。

只见花行乐一袭月白色的旗袍,银线勾勒出淡淡的昙花花纹,整个人仿若未施粉黛,耳边的两缕发丝随晚风轻柔拂面,美得素雅而破碎。

花行乐正要往里走,又倏地定住脚步,转过身道——

“世阆,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让我去陪河本介夫吗?”

曾世阆拉住花行乐的手,叹了口气:“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花行乐上前一步,抬手摸了摸曾世阆的脸颊,那动作柔情似水。

她莞尔道:“我也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她决绝转身,一步一步走远。

*

小洋楼外,曾世阆并没有离开,他一直听着二楼传来阵阵歌声和笑声。

曾世阆抽着烟,觉得自己既无能又卑鄙,他怎么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人在一起呢,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望着二楼的窗户,看到里面灯光熄灭,拉上了窗帘,他的心也渐渐随之冷却。

*

卧室里,河本介夫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一脸笑意地盯着花行乐。

花行乐背对着他,一点一点解开旗袍的扣子。

她回眸一笑,手指顺着河本介夫粗壮的小腿缓缓上移。

刹那间,花行乐的脑海中想起自幼习得的技能——

“杀猪的时候一定要心狠、胆硬,用一把很长的屠刀,刺穿猪的心脏。”

“一刀下去,猪一声惨叫,鲜血奔涌,再用盆接猪血。”

“等猪咽气了,用木板拍打,使猪皮和猪肉分离,然后开膛破肚……”

是啊,如果自己没有做歌女,就应该是个屠夫吧。

花行乐轻叹一声,仿佛是感慨自己的命运。

她微微靠近,在河本介夫期待而享受的目光中,缓缓俯身。

电光火石之间,花行乐抽出大腿外侧的匕首,凛凛寒光一闪,手起刀落,顷刻间鲜血如注,喷溅在花行乐的脸上!

满脸是血的花行乐,竟然涌现出一种餮足的笑容。

她一直都觉得——杀人有什么难的呢?

*

一瞬间,河本介夫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夜空。

随之,一声枪响如炸雷般刺破宁静。

曾世阆望向二楼,他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河本介夫住所内外突然乱作一团。

就在他进退为难之际,突然一个人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曾世阆警惕地回头,见到是花行乐后,悬着的心瞬间归了位。

花行乐只对他吐出两个字——“快跑!”

闻言,曾世阆拉着花行乐拔腿狂奔,他在心中猜测,估计是花行乐对河本介夫做了什么。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两个人跑过七扭八拐的小巷,就在曾世阆还要加速之时,他突然感到身后的人猛地收力。

他一回头,花行乐竟然倒下了。

曾世阆抱住花行乐:“你怎么了?”

这时,他才发觉抱着花行乐后背的手被一股股热血浸湿,原来那声枪响,打在了花行乐的身上……

怀里的花行乐此刻两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惨白。

她一边笑,一边虚弱无力道:“看来枪还是比刀要快。”

曾世阆抱着她痛哭不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花行乐缓缓伸出胳膊,用布满鲜血的手摩挲着曾世阆的脸颊,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世阆、世阆、世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名字……可惜,以后再也叫不到了……”

曾世阆握着她的手,流着泪道:“我们去看大夫吧。走,我们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就算你救活我,河本介夫也不会放过我的。只是可惜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一瞬间,曾世阆仿佛被定住,浑身毛孔战栗,眼珠颤抖:“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花行乐咧嘴一笑,鲜血从她嘴里流出,染红了她月白色的衣衫。

她嘴唇颤抖道:“早点告诉你又如何?你还是会让我去的,不是吗?你这个人一向爱自己胜过一切,就算我们有了孩子,你依旧会为了自己,牺牲掉这个孩子,我说的对吗?”

字字如刀,仿佛将曾世阆的心脏剜挑撕碎,他再也说不出话,任由温热的眼泪从眼眶里纵横流下。

“曾世阆,你这辈子只爱你自己,可我既爱你又恨你……”

花行乐倏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揪住他的衣领,咬着牙道——

“我诅咒你,这辈子,哪怕下辈子,你都忘不了我的名字……我诅咒你,永生永世都会因此而后悔……我诅咒你,永远爱我而不得……”

随着最后一个字哑然说出,花行乐紧紧攥住他的手骤然松掉,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曾世阆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彻底离开了他。

他望着夜空想要哀嚎、痛哭、怒吼,可当人悲痛到极致的时候,竟然发不出一点声响。

最后一切的一切,只化作痛心刻骨的无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