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枪声骤然轰响!
与此同时,尖锐的惨叫声响起,但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并不来自欢迎,而是来自于身后的日本人。
欢迎猝然回头,那日本人倒在雨中,他的身后插着一把利刃,而手握刀柄的正是曾世庭。
大雨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迸溅的鲜血喷洒在他的左眼,衬得他瞳孔发红,刺骨的冷意和骇人的煞气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连欢迎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曾世庭杀人。
河本介夫被暗杀那次,欢迎只目睹了长箭,并未看见曾世庭的脸,原来他杀人时是这副模样。
同一时间,身后的“舒华”也手起刀落,弹簧刀插进日本兵的喉咙,霎时血花四溅!
危机解除后,曾世庭将那两具日本人的尸体顺着河滩直接丢入了滔滔奔涌的浑河之中。
方才的血迹也被大雨冲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三人都知道,今夜过后,她们的命运被彻底交织在了一起。
这时,砰的一声,身后的“舒华”霍然倒地。
欢迎立马抱起她:“你怎么了?”
曾世庭道:“她之前受了伤,外加淋了大雨,可能是体力不支昏倒了。”
“那怎么办?”
曾世庭逡巡四周:“我们还是先把她带回去吧,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好。”
*
二人把“舒华”再次放回棺材里,拖着板车重新折返。
有了曾世庭的帮忙,两人走小路躲过了盘查,直接回到了长生棺材铺。
卧室里,欢迎帮“舒华”重新包扎了伤口,又给她喂了汤药。
二人忙完这一切,走出来后才发现彼此都已经浑身湿透,脸上也都是雨水跟泥巴,十分狼狈。
良久的沉默之后,曾世庭清凌凌的音色响起:“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闻言,欢迎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他,二人冰冷的身体因触碰而感受到了一丝热量。
“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去民政厅登记结婚吧。”
她说罢,感受到曾世庭的身体骤然一僵。
紧接着,曾世庭靠在欢迎耳畔,长舒了口气,坚定答道:“好。”
欢迎松开手臂,盯着曾世庭的眼眸道:“醉仙阁开幕仪式那天,我都看见了,杀死河本介夫的是你的花翎箭,对吗?”
曾世庭眼珠微颤,心中的疑惑涣然冰释,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了。
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欢迎莞尔一笑,挑眉道:“怎么办啊,曾世庭,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闻言,曾世庭微微愣住,下一秒,他就抬手将欢迎紧紧拥在怀里。
欢迎的下巴抵在他的脖颈,喃喃道:“我之前以为爱是会随着时间流逝的,原来也会随着时间而增加……”
后半句被她默默咽下,“只是每增加一分,就会让离别更痛苦一分……”
就在这时,房子里的老座钟开始报时,已经夜里十二点了。
铛、铛、铛——
伴随着报时声,二人谁也没说话。
直到钟声结束,欢迎移开了些距离,看着曾世庭说:“我知道,你之前阻止我是因为担心我,对吗?”
曾世庭点了点头。
“可是曾世庭,我的心里好像也有一台老座钟,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所以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我希望每时每刻,我都在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说着拉住曾世庭的手:“我想和你结婚,成为彼此的亲人,我也想救那个人。”
欢迎感受到曾世庭回握住她的手,力度渐渐加重。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着眼泪道:“我的恩师,在暗杀河本介夫的任务中牺牲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越来越恐惧,越来越退缩,我害怕失去你……”
欢迎缓缓点头:“我明白,我明白这种感受。”
“你说的对,我也不该再欺骗我自己了。”
曾世庭怅然一叹:“这个世道已经不是我们靠欺骗自己可以活下去的了……我的老师曾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时代的一粒沙,狂风已至,我们都会被卷起,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除非沙砾凝结在一起,共同抵抗风雨。”
欢迎淡然笑道:“所以你今晚还是过来帮我了。”
曾世庭面露忧虑:“我本不想让你卷入危险。”
“可你也说了。”
欢迎握紧他的手:“狂风已至,我们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了。”
*
就在这时,卧室里的“舒华”猛然一阵咳嗽。
欢迎跟曾世庭立马走进去,发现她竟然吐血了!
欢迎赶紧扶住她:“你还好吗?”
“舒华”深吸一口气:“无碍。”
欢迎将她扶在床头靠好:“你之前的伤还没好透,需要多休息。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把你送出城。”
“舒华”摇了摇头:“其实出城,也只是我的下策而已。”
她说罢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瞥了一眼曾世庭:“你身手不错,什么来头?”
曾世庭皱眉反问:“你又是什么来头?来奉天究竟是什么目的?”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经历,让那人对她们俩的信任多了一分。
“舒华”答道:“我来奉天找一个人。”
“什么人?”
“舒华”眸光微动,思忖道:“我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那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我只知道那人的代号叫蜉蝣。”
闻言,曾世庭面色一怔:“你找蜉蝣做什么?
“舒华”目光袭来:“你认识蜉蝣?”
曾世庭顿了顿,收敛情绪:“我不确定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但“舒华”却没有再说其他,两个人还是对彼此带着防备。
欢迎开解道:“今夜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觉得若是你被日本人抓住了,我们还逃得掉吗?你来奉天到底要做什么,还是告诉我们吧,不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帮你啊……”
“舒华”思忖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我来此本是为了寻找蜉蝣,但抵达奉天后却发现联系不上他了。”
曾世庭推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说的那位蜉蝣应该是我的老师,但他已经在暗杀河本介夫的任务中牺牲了……”
“看来我没有猜错,只是我还抱着一线侥幸,希望报纸上说的人并不是他。”
她说罢看向曾世庭:“那你是谁?”
“我是他的学生,负责协助他完成任务。”
舒华眼眸微凝:“这么说来,蜉蝣是两个人?”
曾世庭道:“我不知道老师的代号是什么。他从未跟我说过,只是他留给我的书信中写道——‘蜉蝣若死,星火隐蔽’。”
“舒华”的表情豁然一亮,“这是我们沟通的暗号。我的代号是险峰,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新的任务。”
曾世庭忙问:“什么任务?”
险峰眼眸一凛,音色低沉:“在日本驻军大营中有一份重要文件,是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呈给日本天皇的奏章,里面提及了日本对中国的下一步举动。这份情报十分重要,将会关乎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我来这里就是要拿到情报交给蜉蝣,由他传递给张作霖的秘书王先生。这位王先生自有办法传递给我们组织的人。”
欢迎问道:“那这位王先生在哪里?张作霖近日来也并不在奉天啊。”
险峰叹气:“所以需要中间人蜉蝣,他知道王先生的动线。”
“这位王先生……”
曾世庭思忖道:我倒是听舅舅提过,他既是张作霖的秘书,也是张学良的助手。王先生的动线其实就是张作霖的动线,不过近日来北伐战争声势浩大,奉军节节败退。若张作霖大势已去,他定会撤离京津,退回奉天。”
险峰蹙眉沉吟:“所以唯一有机会接近王先生的时候,就是在张作霖返回奉天的列车上。”
“没错。”曾世庭道:“我可以通过我舅舅的人脉打探到他回奉天的时间。”
时,险峰倏地剧烈咳嗽,直接呕出一口鲜血!
欢迎担心:“你没事吧?”
险峰艰难地摇了摇头。
曾世庭眉头微蹙:“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很难完成任务,你若相信我,就把这份文件交给我,我帮你交给王先生。”
险峰面露迟疑:“不行,这份文件太重要了,我要亲自去那趟列车上——”
话音未落,她突然又是一阵猛咳。
一瞬间,欢迎心念顿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北伐、张作霖、奉天、列车……
她腾地站起身大喊道:“不行!”
曾世庭诧然:“什么不行?”
欢迎瞪着他,拼命摇头:“你不能去!”
她又看向了床上的险峰:“你也不能去!”
一种来自命运的恐惧令欢迎大脑空白,倏地流出眼泪:“你们两个,谁都不能登上那趟列车!”
“为什么?”
曾世庭拉住欢迎问:“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去?”
欢迎只能拼命摇头,任由泪水纵横流淌。
因为那趟列车上即将发生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你们一旦进入,就会和张作霖一同踏进日本人的陷阱,被炸死在列车之上!
那场爆炸直接导致了东北易帜,也加速了日本侵华战争的步伐。
沈城三洞桥的铁路交叉处,至今都矗立着一块黑色的大理石碑,上面镌刻着八个血淋淋的大字——“皇姑屯事件发生地”。
但这个原因,欢迎却无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