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堂。
“宣姜冯。”
一声令下,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一步步走来,并没有带铁链,眼中腥红,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可依稀能隐约见着曾经京城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现在…衣服上的“囚”字太过于刺眼,竟惹得百官无话。
多少人,听着姜大将军的故事从小到大;多少人,曾视他为毕生追求之榜样;他曾为大黎撑起了一个脊梁,只是大黎没灭,他先倒下了。
两朝元老,威武大将军,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罪民姜冯,拜见陛下。”
说完正要跪,却被最高位上的人喊住。
“站着吧。”皇帝说。
姜冯拱手,礼数还算周正,“多谢陛下。”
皇帝仔细看了他半晌,而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与他平视。对面的人眸中并没有任何悔意,从容般想要赴死。
“朕…能问一句为何吗?”
姜冯是皇帝曾经的武师,他的武功与谋略非寻常人可比,然而就是这样的人,在皇帝称帝没多久就辞官了,没想到再次相见是这样的情景。
“当年辞官,是为了替吾妻寻求良医,朝廷的医师治不好她,民间的我想或许可以。所以我找了五年,五年内,一身军功荡然无存,我不过是个可怜的丈夫。拼尽家产,未曾换来我妻半分安宁,反倒是让她日日受病痛折磨,家中…也时刻备着棺材。”
他说着,脸颊上划过一滴泪。
这个大男人,在战场上被敌军捅几刀都不见半分泪,此时却是溃不成军。
皇帝垂眸,眼中情绪复杂。
于战场上,姜冯是绝对的胜利者;与情爱上,姜冯做到了与妻子一生一世白首偕老。
可惜,终究抵不过天命。
朝廷百官安静无话,都在等这位昔日的大将军吐露自己不幸的后半生。
“我的妻子最怕疼,她却硬生生为了我扛了这么些年。”姜冯垂头,“后来我寻到了一个老道士,他说有办法救我妻,不过前提是需要九十九颗童女的心脏。”
九十九颗童女的心脏?
炼什么药需要这种东西??
显然骇人听闻!
皇帝没去看他,只是沉声:“你可知那是九十九条命?”
姜冯抬眼,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痛楚:“我知道。那我能怎么做?陛下,您是世界上最尊贵的人,您告诉我,臣该如何做?”
他后退一步,在皇帝面前跪下,句句铿锵有力,“臣曾在朝为官几十年,国也护,民也护,臣敢拍胸脯说一句,臣对得起任何人!”
“我守护了万万家烟火,可如今我想用这万家灯火来救自己心爱之人,为何不可?即使希望渺茫。我知晓,这事一旦出来只会有人说我草芥人命。”
“然,姜冯,无悔!”
皇帝不得不闭上了眼,呼吸都有些沉重了,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前依旧是那个穿着破烂囚衣的姜冯。
“你,杀了多少人?”
姜冯没有犹豫:“九十八。”
还差一个……
皇帝心下了然,又看着文武百官,声音冷淡,“所以,众爱卿以为如何处置?”
“陛下。”一个朝臣道:“姜冯为我大黎立下过汗马功劳,若非被逼到绝地,断不会如此行径。罪不至死。”
“是啊,陛下,大功难道比不上一点小过吗?姜冯他如此重情重义,若是能继续为朝廷所用,必是一把好手。”
“陛下,女童尚不能担起重任,于道理上来说,减轻一些责罚是不会被天下人诟病的。”
皇帝点头,眼睛看向大理寺卿,“爱卿觉得呢?”
大理寺卿拱手,心里直叹气:“陛下,法不可废,还请陛下按律法处死姜冯,以匡法律,否则日后会有越来越多官员仗着自己的军功对百姓胡作非为,使法不成法!”
皇帝没应声,又看见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谢忠,问道:“谢卿,你如何看?”
谢忠见他点到自己,站了出来:“陛下,臣的答案不会让你满意的。”
皇帝冷笑了声,“你的答案是什么?”
谢忠:“臣认为这世间男男女女都是一样,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们之所以能得到现在的位置,不仅是因为我们有多大的能力,更是因为百姓爱戴我们,我们要做的是为百姓服务而不是借势去欺压百姓。”
“如今,已有九十八名百姓被害,我们自不能坐视不管。”他说,“臣同意大理寺卿的提议,将姜冯处死,以敬他杀死的九十八个孩子。”
姜冯闻此突然笑了,极度癫狂,他冷嘲道:“谢忠谢将军,早年镇守边关,后被召回京城,骁勇善战。我知道你的,只是,你又算什么好东西?”
谢忠:“你!”
姜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忠!你不负天下,因为你和天下是共犯!”
那年边关究竟发生了何事?是一次边关将破,景国来援。是两国结盟。亦是军民一心。
但绝对不是……
“够了!”皇帝呵斥。
他看着姜冯,又看了看谢忠,最后强忍着情绪。
十四年十二月三日,前威武将军姜冯,因陷害女童九十八名,按大黎律法满门抄斩。但念在此前战功无数,特免其家人死罪。
同日,其妻子穗氏病死家中。
午后。
官兵在陈家湾土匪窝发现一具女尸,尸体目前被送至大理寺仵作处等待结果。
祥宁镇。
路府。
“……”
“……”
谢娇允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的一只玉手此时正捻起一封信饶有趣味地看着。本来这没什么,不过……
谢娇允忍不住道:“你是没探子吗?非要看我看过的。”
路逸停:“有啊,不过探子也是需要休息的。”他两只手夹着信封,在谢娇允面前晃了晃,像极个登徒浪子,却又什么都没做,“我看完了,要烧吗?”
谢娇允抱手:“明知故问。”
这次来祥宁是赶路来的,不过一路上倒是没有之前的颠簸,本以为路逸停要跟着他们一起住客栈,结果这人大手一挥,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个府邸。
所以,住客栈的只有远道而来的他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