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不开眼,好像听到很多人的声音……
他们在喊什么?
我的名字吗?
青描夏的记忆停留在那一个半青的橙子。
在那个秋高气爽的傍晚,那个半青的橙子恰恰停在青描夏的脚边,它的主人挺着大肚子笨拙的弯腰去捡,她于心不忍,于是慌忙去追赶那个滚落的橙子。
橙子捡到了,她高兴的回头,却在转瞬间被庞大的混凝土搅拌车吞噬,橙子没有了,连残阳也没有了。
在意识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前,青描夏忍不住的想,为什么不一样呢?
别人捡橙子是助人为乐,凭什么我捡个橙子就是生死难料?
假如自己还有一口气,假如再有一个滚落的橙子停在自己的脚边,自己还会不会向它扑去,还会不会把它捧回怀中。
青描夏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她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混沌之中。
而生活,从来没有假如,这一天天气晴朗,傍晚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
青描夏的生命犹如天边那一抹彩云,在夕阳的精心装扮下悠悠地绚烂成艳丽的晚霞,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天的傍晚。
同样是一个傍晚,夕阳慢慢地坠下山去了,留下一抹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外城玉带巷一处普通的民宅里,此时的气氛却是异常紧张。
早已布置好的产房里,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正急促的喘息着,她额头两边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了,胡乱贴在她的脸上,她跟着接生婆的指令在不断发力,眉毛拧作一团,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夫人,继续使劲啊,孩子快出来了,使劲,再使使劲。”
“好,我......啊!”
“夫人,再坚持一下,咱们再使使劲,快了快了,孩子的头就要出来了。”
产房里妇人在忙着生产,产房外一个身段高而修长,唇上蓄胡,发浓须密的中年男子正在天井里来来回回的走,他面色焦急慌乱,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冷静淡然。
“我说岑安啊,你能不能不要再转了,你转得跟那村口拉磨的大黑驴似的,看得你老子我脑壳晕。”
说话的是一个老头,他瘦瘦高高的个儿,背已经有些佝偻了,看着已年逾花甲,可说起话来,声音依旧像洪钟一样雄浑有力。
“爹,我着急啊。”
“你着急有什么用,你着急你能帮你媳妇生孩子不成?”
“爹,我实在是担心。”
这时,老头旁边的老妇人开口了,她看向焦急踱步的儿子,开口说道:“你爹说得对,你媳妇生孩子,你再着急也没用,再说了,你媳妇这又不是第一胎,不会有事的,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说话的老妇人中等身材,有点儿胖,圆圆的脸,皮肤有些黑,额头和眼角布满了细纹,显然也是被岁月蹉跎过的,说话的时候,她脸上含着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产房的方向。
“耘娘虽不是第一次生产,可她终究是上了岁数,都说女子高龄产子风险极大,儿子难免担忧。”
老头闻言,轻嗤一声:“你现在知道担忧了?早干嘛去了?”
“爹,我......”
“现在喊爹有什么用?有六个孩子喊你爹还嫌不够,非得再搞出一个来,我看你就是管不住自己身下那二两肉......”
“咳咳咳,孩子们都在呢,你这糟老头子混说些什么?”
老太太听着自家老头越说越离谱,只得轻咳几声,慌乱的转头看向几个孙子,看着几个孙子面色如常,她才松了一口气,孙子们年纪还小,应该是听不懂这些。
“拉磨的驴都知道歇一歇脚,云翀,快抬个椅子来,让你爹坐下。”
“哦。”
青云翀听话的从明堂里抬了个椅子放到自家父亲身后,随后一把摁住父亲的肩,将人一下就按进了椅子里。
青岑安猝不及防被人按坐在椅子上,懵了一瞬,随即一脸气急败坏的开口训斥起来。
“青云翀,你这个不孝子!”
被训斥的青云翀面无表情,他看了看爷爷奶奶,又看了看父亲,缓缓开口道:“爹,不孝的人好像是你?”
“你!你个不孝子,你娘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在这嬉皮笑脸质问你老子?”
“爹,你要有气冲你老子发。”
“你,我懒得跟你说,滚一边去,别来碍我的眼。”
“哦。”
青云翀撇了撇嘴,默默走到一边,还未站定就见自家几个弟弟面朝着产房的方向,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一脸虔诚,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等凑近了,听清了弟弟们嘴里念叨着的内容之后,他很快有样学样,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一脸虔诚的默念起来。
“老天爷保佑啊,一定要是个妹妹!”
“一定要是个妹妹!我愿意用我爹续了五年的胡须换一个妹妹,求老天爷显灵。”
“妹妹来,妹妹来,弟弟退散!”
“妹妹,妹妹!我要妹妹!”
一炷香之后,产房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接生婆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仔细检查了一遍,随即满脸喜色开口道:“恭喜夫人,是个漂亮的小姐。”
一旁的婆子把孩子从接生婆手中接过,一脸喜色的将孩子抱到妇人身边,对产床上的妇人道喜:“恭喜夫人,终于得偿所愿了,您看,咱们小姐多漂亮啊。”
“女儿,真的是个女儿?”
“那还能有假,我看着咱们小姐跟您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看看,我的女儿,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
妇人强撑着接过孩子,对着刚出生女儿看了又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等到旁边的婆子提醒她该休息了,这才轻轻的吻了吻孩子的脸颊,将孩子递给了婆子。
产房外,一家老老少少也听到了消息,得知这一胎真的是个女孩之后,全家人都沸腾了,就像中了大奖一样。
青岑安老泪纵横,几个孩子更是开心得飞起,不停的欢呼大叫,两个老人家也笑得也特别的开心。
等婆子将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一家老小开心得不行,大家纷纷围着孩子打转,看着孩子稚嫩的面容,喜欢得不行。
老爷子轻抚着胡须,笑道:“行啊行啊,咱们青家终于有女娃了!等我以后下去了,可不得把我爹羡慕死。”
几个男孩子一脸兴奋的开口道:“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妹妹了,再也不用羡慕别人了!”
“是啊,以后舟子再将妹妹偷到学堂来,我也不用羡慕了,我也可以将妹妹偷着去。”
“小声些,别让爹听见了。”
“哦。”
“对了,爹,妹妹叫什么?”
“对呀,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爹爹,你不会光顾着拉磨了,还没想好妹妹的名字吧?”
“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没想好,你妹妹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就叫青描夏。”
“青描夏?”
“没错,你们妹妹出生在这个繁花馥郁、夏意盎然的时节,就给她取名青描夏,描是一个动起来的字,我希望她是一个自由灵动的人,我希望她可以尽情感受每一个夏日繁花的馥郁芳息,可以随心描绘、描摹以后的每一个夏天。”
还有一句青岑安没有说,这名字里带着苗字,这是他妻子的姓氏,小女儿名字里包含父母的姓氏,这是他对孩子、对妻子的沉默的爱与敬重。
“描夏,真好听。”
“我知道了,那我以后就叫妹妹夏夏了。”
“咱们妹妹排行七,叫小七也行吧。”
“怎么都行,有妹妹就行。”
“妹妹终于到咱家了,不容易啊。”
“可不嘛,咱爹总算靠谱了一回,终于不会有人说咱家是和尚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