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描夏哦了一声,没有太多感触,她心里并没有想那么多,她说的吃喝不愁真的只是字面上的吃喝不愁,她倒也没有生出过要将生活过得活色生香的想法。
在青描夏的认知里,活色生香这样的词,它来源于生活,却是高于生活的,它带着艺术性,也带着鲜明的阶级性。
试问,这天底下哪个普通老百姓敢说自己能将生活过得活色生香呢?
活色生香这样的词语自古就是跟诸侯权贵挂钩的,就跟酒池肉林一样,那是独属于上层阶级的形容词。
看着青描夏脸色淡淡的模样,王学义一开始觉得有些诧异,后来一想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
这小丫头今日刚入学,他就多放了几分注意力在她身上,他以为她和其他那些小女孩没什么不同,来到陌生的环境大抵会显得拘束,眼中些甚至会哭闹不止。
可事实上,小丫头全程没有哭闹,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她表现得很正常,但是就是因为表现得太正常了,所以显得很不正常,这让王学义对她又多了几分关注。
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自认还算见多识广的王学义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小丫头,他发现这小丫头实在有趣,她身上好像兼具了成年人的沉稳与孩童的天真。
本该很矛盾的两种特质在小丫头身上异常和谐,好像本该如此,这让王学义忍不住想要进一步探究。
在与小丫头的简单对话之后,王学义更觉她生得有趣,她算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纯粹的。
小丫头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存粹,不是那种未经世事的无知者无畏,而是经历了世事后仍能怀揣着最初的纯粹。
身怀这种存粹的人,她们揭示的往往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她们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她们懂得因果,懂得规律,敬畏真理,所以她们内心的秩序感和稳定感非常的强。
这样纯粹的人,很少见,所以很难得,想青描夏这样年纪的小丫头身上有这样的纯粹特质,就更少见,更难得。
王学义见过太多人,很多人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存粹的人,因为他们知道纯粹的人会受到大家的喜爱和尊重,他们想要利用这种伪装来获得更多的利益和好处。
但是,真正的纯粹是无法伪装的。
真正的纯粹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表现。
一个真正纯粹的人,他的行为往往是一种不假思索的结果。
这种不假思索并不是一种不具备理性能力的心直口快和直来直往,而是经深思熟虑之后的下意识选择,为什么是下意识,因为这已经构成了他的底层逻辑。
这种深思熟虑一定是基于对世界的洞察之上的,所以他在行为处事时,就会觉得我本就该如此去做,而无需任何的质疑,因为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没有优越感的,不会产生其他杂念的状态。
而这种状态体现在行为上,便是一种不假思索,这是伪装不出来的。
这城里城外,许多人为了诸多利益,会携带各式各样的面具,有人甚至不惜去追求“真”、“善”。
事实上,他们大多数人的价值范畴当中,“善”更为重要,但是这种“善”往往不是以“真”为前提的善。
他们觉得对自己而言最真实的事物向来都是一种障碍,真情实感是魔障,它应该为人的目标去服务,而不能允许它自在逍遥。
所以自己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要让世人觉得他真实就行了。
毕竟,适度的伪装更有利于自己融入到既有的社会评价体系之中进行竞争。
于是,他们往往选择将真相加以隐藏,这就导致了他们既不会真,也不会善,更不可能存粹,那些被他们迷惑的人,往往会陷入他们的陷阱之中,无法自拔。
王学义想起了很多过往,很多记忆中的人和事慢慢浮现,有好有坏,有善有恶。
先生好像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青描夏等得有些饿了,只得悄咪咪的嚼起藏在衣兜里的小零嘴,可小零嘴嚼了半天,嚼得口干舌燥的,先生依旧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先生说我纯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存粹不存粹,但是我真的口渴。】
【啊,好渴好渴,渴到我能喝干一条河。】
渴得能喝干一条河的青描夏喉咙里干干的,痒痒的,实在难受得紧,她坐不住了,开始左顾右盼,最后发现课堂里唯一的液体就是研磨的清水和先生面前的那杯茶水。
能喝茶水自然不会有人去喝那研磨的水,虽然那水是从院外的水井里刚打出来的,可茶水无疑更香啊,还有味。
青描夏狗狗崇崇的看了先生一眼,发现先生依旧沉浸在思绪中,她瞬间做出了决定。
【先生看起来一点都不渴,但说不准一会就渴了,也不知道着茶水烫不烫嘴,要不我先帮他试试水温吧。】
想着,青描夏身子往前倾,小手一点一点往装满了茶水的杯子方向挪,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这个时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个杯子。
【差一点,就差一点,马上,马上就碰到了。】
终于,她的手指轻轻地接触到了杯子的边缘,感受到了杯子的温度,青描夏抬头瞥了一眼,发现先生依旧一副沉思的模样,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将杯子端了起来。
杯子里的茶水清澈透明,冒着淡淡的热气,青描夏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然后抿了一小口。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口感清爽,带着淡淡的茶香,青描夏实在渴极了,她吨吨吨接连喝了好几口,享受着茶水在喉咙里流淌的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一整杯茶水喝净,青描夏放下杯子,抬起头来悄咪咪的看了一眼对面,却正好对上了先生含笑的眼睛。
“先,先生,您醒了?哦,不对,您完事了?也不对,您思考完了?”
“嗯。”
王学义笑着,抬起水壶往已经空了的茶杯里加满了水,没有追究青描夏偷喝他茶水的意思。
可自觉做了坏事的青描夏憋不住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破了沉默。
“先生,您的茶真好喝。”
“是吗?”
对面的王学义接着问道:“那你喜欢喝吗?”
“喜欢。”
怕喜欢二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喜欢,青描夏补充道:“先生,我很喜欢,非真的常喜欢。”
王学义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喜欢就好,你要是喜欢,以后有空了就来找我喝茶。”
“先生这话可当真?”
“当真。”
“谢谢先生,我明天给您带小零嘴,那小零嘴配您这茶可美了。”
“好。”
青描夏这边有吃有喝,和先生聊了人生,聊了理想,氛围那叫一个美好,私塾外的氛围却是截然不同,来接闺女下学的苗贞耘站在外面等候着,心里那叫一个忐忑啊。
苗贞耘将几个儿子在书院里惹过的祸都回忆了一遍,又将自家小闺女在家里家外的所作所为在脑中过了几遍,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小丫头肯定不会乖乖的读书,又想不出她会惹什么祸。
苗贞耘明确知道自家闺女迟早要惹事,但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惹,也不知道她会惹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的青描夏知道自己要挨揍,但是不知道这顿揍什么会挨的那种煎熬。
在这一刻,苗贞耘有种感觉,自己曾经扔出去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换了个角度砸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