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还须心药医,这道理青描夏懂,邱二更懂,因为他曾经经历过,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被心药医治好的人。
而治好他的良医,就是眼前这个一心啃胖黄瓜的小女孩,她是他的小老板,亦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就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于是邱二一把将自己的裤腿拉了起来,露出了他那只惨不忍睹的右腿。
“孙小山,来,你看看我这腿,你脸不好看,我这腿就好看了?”
孙小山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邱二哥,不一样的。”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你那脸还能遮一遮,你看我这腿遮了有用吗?我倒是拿衣服遮起来了,可别人看见的不也一样是一瘸一拐的我。”
“可……”
“可什么可,我就看不惯你那矫情的样,明明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学什么不好,偏学人家京城里那些千金小姐,还玩抱着什么半遮面那一套呢,矫情!”
“犹抱琵琶半遮面。”
忙着啃胖黄瓜的青描夏默默的补充了一句,引得两个男人将视线移向了她。
也就是这时候,邱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的小老板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京城千金大小姐啊,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矫情?
这张破嘴啊,邱二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当事人青描夏倒是没什么被骂的自觉,不论是千金,还是千斤,她都没有,所以她一直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孙小山不知道邱二的内心官司,但他确实被刺激到了,他能接受别人骂他丑,能接受别人说他像鬼像怪物,但绝对不能接受别人骂他娘,不管是生他养他的亲娘还是性格上的娘,他都不能接受。
人活在世,就得多受点刺激,这不,受到刺激的孙小山他一下就把头发撩起来了,彻底将他遮了无数个日夜的痛苦展露在阳光下。
孙小山撩头发的时候有多潇洒,撩完之后就有多后悔,他想把头发放下去将脸遮住,又赌气于邱二说他像个娘们,于是在遮与不遮之间摇摆不定,整个人一半破碎,一半坚挺。
而此时的邱二则像一个骄傲的老父亲,他认真打量了一下孙小山被毁容的脸,随即轻描淡写的开口说:“还行,不算太丑,我见过好几个比你丑的。”
孙小山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闷得他眼眶有些发热,邱二哥到底是不是兄弟啊,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就在此时,一直在外面忙活的大娘拿了几个桃子进来,她一进来就招呼着青描夏去吃桃子。
“来来来,吃桃子,这是刚摘下来的桃子,别看长得丑,吃着可甜了。”
说着,大娘从几个桃子里挑了两个长得最好看的往青描夏手里塞,青描夏却摇了摇头,指着边上的一个丑桃子开口。
“大娘,我想要那个,我吃那个可以吗?”
“哎呀,那个都被鸟雀叨过了,不好了,你吃这个好的。”
青描夏依旧摇头,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认真的开口:“大娘,那个被鸟雀叨过的桃子肯定很甜很甜,它肯定是所有桃子里面最甜的,不然鸟雀怎么不叨别的,就叼它呢?”
闻言,孙大娘不由抬头瞥了一眼自家儿子,恍恍惚惚的回道:“对对对,你说的没错,定是这桃子太甜了,才引得鸟雀往它身上叨,这桃子肯定甜!所以说啊,这桃子长得好看没有用,还得自身甜!”
这桃子究竟甜不甜,孙小山不知道,但是他听懂了他娘亲明里暗里的意思。
孙大娘确实有借机逼一逼自己儿子的意思,但她也不敢逼得太急了,送完桃子就出去忙活饭菜了,屋内又只剩下三个人。
咔嚓,咔嚓。
青描夏手里的桃子很快就没了半个,她看着僵在原地的两人,将面前的桃子往他们那边推了推。
“吃桃呀,这桃子真的很甜哦。”
“对对对,吃桃吃桃。”
咔嚓,咔嚓,咔嚓。
屋内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响起,桌上的桃子很快就只剩下一堆桃核。
“还真别说,这桃子长得丑归丑,但确实挺甜。”
孙小山瞥了邱二一眼,开口道:“行了,邱二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什么我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意思,我就是纯粹觉得这桃子甜。”
“行行行,桃子甜,这么甜的桃子我栽的。”
“你还有这能耐呢?我还以为你尽学人家玩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一套了。”
“过不去了是吧,我承认我自卑,我怕别人看到我这残缺不全的脸,我怕人家的嘲笑,我怕人家看不起,怕人家异样的目光,行了吧,难道你就没怕过?”
邱二叹了一口气,说道:“怕啊,怎么不怕呢,以前觉得自己就那样了,这辈子算是完了,可后来我发现根本没必要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是不是经常觉得别人瞧不起你,可实际上人家根本没瞧你一眼,我们怕的根本不是别人的目光,而是看不起自己的自己。”
“竟是这样吗?”
孙小山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别人在背后说他什么,因为他一直觉得别人会看不起自己,所以他逃避一切外出的机会,哪怕帮家里劳作,他都是半夜去,因为这时候碰不到别人。
他昼伏夜出这么多年,现在邱二哥告诉他别人根本懒得看自己一眼,那自己这么多年都在躲些什么?
自己究竟是在躲避别人,还是在逃避自己?
看到孙小山陷入了沉思,青描夏给了邱二一个眼神,示意他再接再厉。
这治疗心病就跟打仗一样,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邱二接收到自家小老板的意思,自顾自开口道:“小山啊,你还记得我这腿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被点名的孙小山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回忆了一下,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是在一次混战中落马被马踩踏导致的吧。”
“是啊,被马踩踏的,我记得当时疼得要死,我甚至都见到我那从未见过的太奶了,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谁知再睁眼,我居然还活着。”
“当我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最痛苦的不是身体上的痛,而是心里的痛,你也是知道的,那次乱战中很多人战死了,我还能感觉到痛,可他们呢,他们彻底丧失了疼痛的权利。”
孙小山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每次战役都会有伤亡,像他们这样受伤的人很多,可带着伤惨死的人也很多,那些人甚至都没有一个单独的坟墓,他们全部被放进了一个个大坑里,不过这样也好,死了也有兄弟作伴,想来不会太过孤独。
或许是想好好的开导开导孙小山,或许是自己也压抑久了想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邱二也不在乎孙小山有没有给自己回应,他自顾自的说着。
“我见过很多卸甲人,他们大多都受了伤,有像我一样被马踩踏的,有被滚石砸中的,有被箭矢射中的,有被刀剑砍伤的,有被敌人活活扭断手臂的,有被火油灼烧的,也有被金汁沸水浇中的,各种各样的伤,很少有全须全尾的。”
“我印象里,被金汁沸水浇中的好像是最惨的,他们先是被沸水烫的皮开肉绽,再是金汁入体,伤口感染,哪怕是在战场上侥幸存活下来,也很快会因为感染炎症而暴毙,死状凄惨无比。”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惨,可看过了那么多,我突然发现自己还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