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喊自己‘小公子’,骤然听到她问起此事,夙秋也没太意外。
即使如此,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水乔幽同他们打交道这么久,早就看出,在安王府,夙秋和时礼秦鸣他们这些王府侍卫有些不一样。他名义上是王府侍卫,实际上楚默离待他更像是待弟弟,对他比对其他人包容很多。
她自己先道:“我知道,竹海山庄的事,你并未全部告知他。”
若是他全部和楚默离说过,竹海山庄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事。
夙秋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他开了口,却也没有回答她,反是问道:“既然你没有那份心,为何还要搅和在这些事中?”
他的聪敏,也未使水乔幽意外。
水乔幽沉思过后,认真回了他,“不知道。”
夙秋瞧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下意识都想相信了。
静坐片刻,他站了起来,还是道了一句,“公子让我去丹河,只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全。”
说完之后,他不等水乔幽回应,转身走人。
水乔幽轻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再次喊住了他,“小公子。”
夙秋回头。
水乔幽抬手,朝他行了一礼道谢,“我替他们,谢过公子。”
夙秋迅速侧身往旁边避了一步。
他如刚才一样,没有避讳地直视着她。
他看了她许久,言语直白,道:“你瞒不过公子的。”
水乔幽听出他这话是提醒,没有反驳。
夙秋也不再说她,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水乔幽继续坐回她的小摊前等下一位客人,坐了一会,他那句去丹河的目的又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她低头看向旁边摆的纸,那是楚默离上次去她那儿给她送的宣纸。
今早出门,她才发现之前买的信纸没有了,看到那沓上好的宣纸留在那儿一直没用,她就拿了一半出来。
这样的纸,留在她那儿,体现不出它的名贵。
如今放在她这个小摊上,属实又有些浪费。
不知不觉,入秋已秋。秋日的天,也不再如之前好。
今日客人少,枯坐了小一炷香,也没再看到客人来,瞧天色似乎又要下雨,水乔幽将宣纸又收了起来,干脆提前收了摊,去了东街的铺子,买了一刀先前常用的信纸。
刚买完信纸出来, 天便黑了。
她没再去茶楼,直接回去了。
一路上快马加鞭,却还是淋了一段雨才回到她的小破院。
推开院门,她快步往里走。
走了两步,注意到已经被雨水浸湿的院子上多出了脚印。
她缓下脚步,眼睛扫过四周。
除了雨声,没有听到异常动静。
她慢步朝屋里走去。
房门推开,屋里一片狼藉。
水乔幽瞧着,神色未动,跨过门槛将倒地的物什耐心的一样一样捡起来。
捡到里面,在打开的柜子里看到了傅澍的那封信。
因为不是来人要找的东西, 信虽然被挪了位置,上面的火漆却仍旧完好无损。
水乔幽将信捡了起来,盯着火漆看了一会,又将它扔进了柜子,继续收拾其它地方。
这场雨,一直下到隔日临近晌午时才停。
水乔幽待在屋里,没什么事做,到了下午,看天色还好,她还是去了镇上。
这场秋雨过后,天凉了许多。
街上的行人,身上都多添了衣裳。
然则,水乔幽却还是一身单薄的夏衫,坐在风口,支着她的小摊,也不觉得冷。
坐了两个时辰,总共就来了两位客人,水乔幽瞧见拴在树下的马,也没急着回去,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又坐了一炷香, 小摊前终于多了人。
她看到影子,坐直身体转身,没想到,抬眼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楚默离看着她单薄的衣裙随着秋风舞动,关心道:“坐在这里,不冷?”
他这话让水乔幽意识到,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了。
她站起身来,刚要回答,楚默离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水乔幽的手下意识就要防御。
楚默离如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在她动手之前出声,“阿乔,我的手最近偶尔还会有点疼。”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意识跟上,动作停住,眼睛瞟向他的右手手腕。
楚默离却已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醒神,看向他,“我不冷。”
说着就要将斗篷拿下来还给他。
楚默离的目光则转向了旁边,出声问道:“可是要写信?”
水乔幽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年轻妇人。
自从回到麻山镇,水乔幽支摊之时,没再特意换成男装。
妇人瞧着他们‘浓情蜜意’,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感觉好像是自己打扰了他们,有点愧疚,小声问道:“今日,还可以写吗?”
楚默离点头,“可以。”
楚默离让开位置,请她过来坐,自己到了水乔幽那边,将笔递给她。
水乔幽看着妇人坐下,没再纠结斗篷的事,接过了笔。
楚默离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水乔幽问妇人,“你要写什么?”
妇人目光在两人在两人身上来回,羡慕地感慨,“小夫妻,就是好。”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水乔幽和楚默离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手上都是一顿,相视一眼,周围气氛瞬间多了怪异。
妇人话一出口,自己也回过神来,“哦,我想给娘家人写封信。”
水乔幽听着,不好再去刻意纠正,先回正了视线,开始动笔。
楚默离瞧着她如常的侧脸,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继续耐心给她研墨。
也不知是这位妇人招财还是楚默离给水乔幽带来了好运,一下午都没生意的她,刚送走妇人,又接连来了三位客人,且个个都是要写信。
这也导致了楚默离站在一旁给她研了小半个时辰的墨。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天已很暗了。
水乔幽诚心与楚默离道谢,看见他揉手腕,想起他刚来时那句话。
她又问道:“公子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将手背在了身后,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事。”
他忽视水乔幽的目光,伸出左手帮她将东西提了起来,“走吧。”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的语气,多问了一句,“公子,今晚还是住在春江客栈?”
楚默离立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今晚,我要回军营。”
铺山大营离此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并且,比起春江客栈, 与水乔幽更不顺路。
水乔幽刚要开口,楚默离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先不急着回去。”
水乔幽的话只好收了回去。
跟着楚默离来的秦鸣已经帮水乔幽解了马,楚默离将东西递给秦鸣,自己走在了前面。
水乔幽没想麻烦他们,秦鸣却好像没看见她伸过来的手,跟着楚默离走人,那匹向来灵性的马也没拒绝他。
水乔幽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背影,将手收回。
楚默离见她跟上来,询问道:“想吃点什么?”
水乔幽没说话。
“这镇上除了你上次吃的那家,可还有其他不错的?”
水乔幽摇头,“不知道。”
楚默离想起了她说常去那家的原因,没再问她了。
他转问起她的近况,“近来可好?”
“有劳公子挂心,很好。”
楚默离听着,发觉她对他,比起他们上次分别时,客气了许多,又如以前一般了。
“屋子可还有漏雨?”
“没有。”
“还没找到新的差事?”
“嗯。”
“可有打算?”
“没有。”
楚默离听着简短的回答,低头瞧见她落后自己的一步距离,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点脚步。
下一瞬,水乔幽也放慢了脚步。
他们的距离依旧。
他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上次他不小心冒犯她的事?
想到上次的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好在天黑,他人看不出来。
想起那次的情形,他也清醒了一些,否定了这个猜测。
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因为那种事耿耿于怀。
这个时候,旁边的人突然将斗篷递了过来。
楚默离随着斗篷和她的手偏过视线,“怎么了?”
水乔幽再次道:“我不冷。”
楚默离目光从斗篷身上转到她脸上,停下脚步,“阿乔,你是不是……在介意上次那件事?”
上次那件事?
“哪件事?”
楚默离眼神有点飘忽,“就是,那晚,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换衣服。”
他一句话分成几节,水乔幽听着,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让他跳过去,他就压低声音说出了后半句。
看到他们二人停下,后面牵着马的秦鸣也停了下来。收到楚默离眼神示意后,他甚至还往回退了一点。
周围,瞬间变得寂静。
话说出了口,楚默离反而又能直视水乔幽的眼睛。
水乔幽将手收了回去,眼神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楚默离没有闪躲,“阿乔,你若是介意……”
水乔幽打断了他,“你不是说,你那晚没看清?”
“……”楚默离收回嘴边的话语,连忙澄清,“我是真的没看清。”
水乔幽目光未动。
“但是我。”楚默离也陈述事实,“的确看见了。”
周围的寂静,好像多了点什么。
楚默离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也轻声开口,“我相信公子了。既然没看清,公子就不必再上心。”
她挪开目光,朝前面走去。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识趣的没再多说。
与此同时,他心中似乎有些失落。
他跟上她,这次,他稍微落后了她一点。
水乔幽走了几步,有注意到,但也没再慢下脚步。
又走了一段,看见那件斗篷还在手腕上。
打算将它重新递还给它的主人,旁边传来声音。
“杜公子。”
水乔幽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经常吃的小摊。
小摊上今晚又是夫妻俩一起在忙活,女摊主眼睛好,借着一盏油灯,也认出了他们。
她和楚默离打完招呼,问水乔幽,“杜夫人,吃了没?”
水乔幽脚步停住,她喊的是她?
女摊主问的水乔幽,眼睛却又看向了楚默离。
楚默离有礼回复,“还没有。”
女摊主热情招揽二人,“正好,刚煮好的羊汤。今日天冷,驱寒再合适不过了。”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征求她的意见。
女摊主一看两人眼神,就明白了小夫妻间是水乔幽做主,目光也定在水乔幽身上。
这小摊因水乔幽常来,女摊主现在每次收她钱时,都会少收她一个铜板,也算是对她照顾有加了。
楚默离已经回了没吃,水乔幽也确实没吃,亦没想再回去弄吃的,便在女摊主热情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她也借此机会,将手上的斗篷放在了楚默离旁边。
楚默离瞧着,也没再说什么。
水乔幽照旧想点碗汤饼,想起旁边还有个楚默离。
视线一挪,看到他又在揉手腕。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放开了自己的手。
水乔幽将点菜的事让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与她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用饭了,知道她的习惯,没再谦让,利落点了几样。
羊肉汤是熬好的,很快上来。
水乔幽喝了两口,眼角余光看到楚默离拿着调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楚默离见她看见,也没再遮掩,将调羹换到了左手,温声道:“你不必内疚,我这手腕和你其实没关系。”
他给她解释道:“之前的扭伤已经好了,这个是我前几日骑马时没注意,不小心又扭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水乔幽却清楚他不是他自己嘴里那种会‘不小心’的人。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夙沙月明先前给他看诊时,给的提醒。
但是,她也没有接他的话,去打听他这些日子的行程,收回目光,安静地吃着东西。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吃完之后,结账走人。
女摊主过来收东西,小声同落在后面的楚默离道:“公子这是惹你家夫人生气了?”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的背影。
生气?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生气这种事情,应该和她搭不上关系。
女摊主早就注意到二人之间的不对劲,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不需他回答,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他,“夫妻间吵架生气,最是忌讳过夜。”
楚默离听了,目光又落回到她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