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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祈猛然一滞,呆呆看着从窗外晃进暗室里的一抹微光。

男人穿着白色薄衣,心口血渍一点点朝四周洇散开去,然后被一抹冰霜冻结。

他手里拎着一把骨刀,刀上血渍也渐渐凝了霜。

管祈用力揉了揉眼,眼前视线越来越清晰,久违的色彩光亮争先恐后的涌入视线里。

他转过头,茫然的看着支道弃那双银灰色眸子。

这人的眸色本就是银灰色么?

管祈抬起手,在支道弃面前挥了一下。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他走近一步,死死盯着支道弃的眼睛,对方垂着眼皮。

“你把眼睛换给我了?”

支道弃摇了摇头。

他只是把视力与管祈对调,自己当一回瞎子而已。

支道弃嘴角僵硬的提了一下,似乎想对管祈笑一笑,试图以这笨拙的笑讨好管祈。

但管祈发现支道弃看不见后,转身就跳下小楼,逃荒似的从竹林间飞奔而去。

楼中的人站在窗边,如雪白发在风中轻浮。

他闭上眼细细听着竹叶从身边飞掠落地的声响。

失去了视觉,皮肤反倒更加敏感。

冷——

漫天厉雪将他冻在这具躯体中,以至于凛冬还没到来,有人就被围困在百丈寒天里了。

“玉沧,五百年——”

这苍哑的声音说道。

你把我困在这世间风霜五百年,你离去却只在弹指之间。

管祈飞跑间频频回顾身后。

那人站在窗边,朝他奔跑的方向转过脸来,就像一只嵌在窗框里瞄准他的幽灵。

他收回目光,跑出竹林后又往山下跑。

“管祈——”支道安惊讶道,“你跑这样快不怕跌倒?”

管祈心神不宁的看向支道安。

支道安瞧着他眼睛:“你看得见了?”

管祈点点头,下一刻就被支道安拉进藏书楼,帮着找续命的偏方。

管祈颤着手翻动书页:“师父,我要下山——”

支道安手顿了一下,不忍的看了管祈一眼。

“他要挑起大战用世人血祭往生境,所以你不能走,只有你才能拖住他——”

“嗯?”管祈呆呆望着师父。

对方焦躁的在各大书架间狂翻疯找。

“你先拖住他,为师和樊川王想法子破开他这个局,决计不能叫他血洗人间,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支道安眸色沉重的望着管祈:“你能做到么?”

管祈:“苍生干我屁事——”

支道安问他:“那金卯呢?”

管祈脸色一变。

支道安说道:“金卯命格纷乱,注定要因为这场战事死在十月,你不救苍生,连他也不救么?”

管祈颤着唇,无力的靠着书架:“怎会……他好好的啊——”

“好?”支道安无情打击他,“他如今已历经了两世,上一世是个孤苦凄凉、灰飞烟灭的结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一世本该和贺寅一断到底,却突然冰释前嫌。

我想他大概是因为什么缘故,把上一世的记忆和往生境里的画面混淆了,怎么个悲惨法,你要听么?”

管祈说不出话来。

他支起身,咬紧腮帮子一股脑扑进满楼书海中。

藏书楼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支道安突然沉下双眸。

管祈惨白着脸,指尖顿在“梦魂香”一页。

他张了张嘴,惨笑一下,将书递给支道安,旋即转向出口。

那白发男人逆光站在门口,烈日照着他,地上却没有他的影子。

没有影子的,那是鬼还是魔啊?

管祈蓦然咬住唇,一步步朝对方走去。

他一把带上藏书楼的大门,站在男人面前。

男人俯身抱住他。

抱住他,想从他身上讨一点温暖。

支道安看着管祈递来的书,良久,撕下这页。

藏书楼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梭,支道安脸色古怪的打开暗门,站在楼梯口,抬眸向楼下石穴看去。

那颗血精石透着刺目血光,巴掌大的石头立在一个巨大的复杂阵纹中间,丝丝鲜血如蛛网般渗入石中。

血爬得越来越快,蛛网越来越密集,那血孽昭示着人间死人了。

死了大批大批的人。

支道安眼皮狂跳,这时大门被人打开,男人抱着管祈进来。

管祈抓着对方的衣襟,脸色惊恐的望着立在暗角里的支道安。

他难堪的被男人放在一张半人高的旧案上,欻拉一声,那双大手将他衣裳撕裂。

管祈眼泪滑下眼尾,他抬起双手,捂着男人双耳,微支起身吻上对方的唇,眸光扫向支道安,眼神惨淡的示意对方快走。

然后下一刻就被男人压住。

管祈冷汗滚下脖颈。

男人身上冷极了。

管祈望着终于只剩下两人的空荡古屋,哭着笑了起来,一声声叫着对方名字,说不上是凄凉还是什么。

“支道弃——”

他哽咽锥心。

“支道弃!”

没有什么比光碎在眼前更令人迷惘绝望。

在别人面前撕开他的衣裳露出遍体暧痕——他的光就是这样对他的。

*

一月后,天宁。

“梦魂香?”贺寅看着满脸疲惫的儒雅道士,他坐在道士对面,月光落在他身上,他背后的寝房里,金卯在梦中翻了个身。

支道安声音嘶哑:“梦魂香能带你去到往生境,你要救金卯,除非能在往生境中杀掉……”

支道安指了指天,杀掉谁不言自明。

贺寅没则声。

良久,他才问道:“那么,小王该怎么让他现身并成功得手呢?”

支道安低声道:“死,只有你们两人死了,他才会察觉境内的变数,再把你们送到过去,或者是去年冬天,或者是十年前,然后重新启动往生境。”

贺寅抬起眼皮:“回到过去,又被阿奴扎一刀子么?”

支道安抓紧贺寅的手,决然道:“所以你只有一次机会,倘若失败,整个人世都得随着你们往复循环。”

“然后呢?”贺寅问道。

支道安沉默下来。

无解就是无解,连支道弃那样的存在都改不了金卯的命。

贺寅笑了起来,冷声道:“然后阿奴照旧是个薄命人?道长,您得给个确切的法子留住阿奴,小王才能为苍生效力啊,不然他走了,这偌大的人间留给谁看?”

支道安不得已撒了个谎:“只要他死,贫道与图顿法师才敢合力让金卯活下去,只是现在大战已经开始了,王爷若不早日进入往生境,只怕到时候连神仙来了都救不了金卯。”

这人说杀了支道弃一切都会走上正轨,说他的机会只有一瞬,也就是他祈求神明复活金卯、然后死在往生境中的那一瞬,说金卯一定会活下去……

贺寅久久未言,盯着天上那轮冷月。

他眯着眼:“孤知道了,你把梦魂香留下。”

——

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