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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就是这样的眼神。

没错,人间到处都是这样的眼神。

极端的自尊、极端的自傲、极端的自卑和极端的不甘。

最终导致极端的愤怒。

与其说是针对揭穿他的人的愤怒,不如说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可他显然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这愤怒表达着他的尊严和不可冒犯。

——太平庸了。

他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前看过的片段。

在那座仓库被永久烧毁以前,十七岁的他曾站在窗下往里望。

他看见过一双黑色的眼睛。

出现在奄奄一息的少女身上。

她就那样躺在满是破旧纸箱和尘埃的地面,一动不动的凝视他。

漆黑、平静、深不可测,但他觉得自己在其中看见了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愤怒。

在那以前他总以为人会愤怒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所以愤怒之中总是会夹杂着许多杂质——不甘、悲切、委屈、慌张……

可那是第一次,他知道世上也会有如此纯粹的愤怒。

明明面不改色沉默如死,却让人触及到她的眼神便仿佛要从内到外都被点燃,然后熊熊燃烧起来。

那样沉静却极端的热度让彼时的少年不知为何第一时间蹲了下去,就像心虚而不敢直面那样,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了羞怒之感,随即却又心头一凉,就像被一层冰冷的雨覆在脸上。

——而眼前这双苍老的眼睛里,充盈着比彼时的他更加混沌不堪的恼羞成怒。

它取代了回忆中那双黑色的眼睛。

当回忆消散,视野重新变得清晰时,恶意顿时便从心里迸发了。

这让秦悟不得不“啧”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就算您的儿子只会赌一时之气而不会永远的恨你,那你能保证他不会因为这一时之气,而重新夺走你好不容易才趁人之危等来的东西吗?”

“什么叫趁人之危?我!!”

“既然不是趁人之危,你有信心在他想要温氏集团的时候始终守着这个位置而不必还给他吗?”

“我当然!”

“你当然有?你拿什么有?温氏集团在温璨手里的时候开发过多少大型项目你数过吗?温氏集团在温璨手里的时候你们的股票有多值钱你算过吗?温氏集团在温璨手里的时候董事会是多久一开而他曾在每次会议上得到的支持票有多少你有数吗?温氏集团在温璨手上的时候他是整个公司里说一不二的真正的掌舵手,几乎从来没有人反驳过他的决策而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总是正确的——这些你都知道吗?你能……做到吗?”

“如果做不到,你凭什么当然呢?”

男人的眼睛一只落在微光中,一只落在阴影里,安静凝视的眼神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像个乐于旁观别人挣扎于水火而拍掌大笑的邪神。

他的眼神和他的话全都激得温荣怒不可遏,眼冒金星。

他不知何时真的在床上站了起来,穿一身丝绸睡衣,露出半边锻炼得颇好,还刚被好好按摩过的中年男人的胸膛。

可与他看起来还算健壮的身体相反,他指出来的手颤颤巍巍活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仅剩的清醒让他摇摇晃晃地指着秦悟问:“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上一秒将他捧上天堂,下一秒将他踩进地狱,让人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要合作还是要撕破脸。

就算是再意识不清温荣现在也知道了这人绝非善意。

而秦悟却反而无辜一笑,友好道:“我只是想说,我想要的,是一个能长久在位而不会被威胁的合作者,而不是一个随时都可能被自己儿子夺位的可怜虫。”

“我儿子不会抢我的位!”

“问题不在于他会不会抢,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守。”

秦悟说:“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梦寐以求的地位、财富、权利,如果只能建立在他‘不会’抢上……”

他不说话,只是短促轻快的笑了一声,却让温荣顿时面红耳赤,头脑嗡鸣。

“他就算抢也抢不走!我不会让他抢走的!”

他双眼赤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问出来。

“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的残废还能抢走什么东西?!只要他还姓温一天,还住在温家一天!我就能完全掌握他的动向……甚至死活!”

半秒的停顿,当最后四个字从唇齿间迸发出来,温荣顿时有种连魂魄都跟着一起飘了出来的感觉。

好似最沉甸甸的负担被无意识的甩掉了,他陡然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人却因此而彻底愣住。

半晌的死寂后,他愣愣抬头看向秦悟。

后者正沉静的凝视他,两只眼如同填着两个黑洞的漩涡。

“希望温总能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话。”秦悟微微笑起来,“把您那个能干的儿子随时掌握在手里,你要他活他就活,你要他死他就死——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大胆的跟你签合同。”

秦悟终于从沙发边站起来,走向床边:“我知道温总是个好爸爸,但温少爷一旦得知温莲和你的关系,他还能不能做个好儿子就不一定了——所以,看在我们共同的利益上,温总一定要收一收你的慈父心肠。”

男人站定在床边,抬手拍了拍温荣的肩膀。

看似不重的力道却让温荣不得不坐了下来。

秦悟于是俯身又在他肩上拍了拍:“毕竟温总唯一能胜过温少爷的,也就只有这副心狠手辣的枭雄心性了。”

男人睨着温荣大受震动的神情,嘴角一丝笑一闪而逝。

他终于转身走了。

下楼后从温璨的客卧门前经过,视线掠过那扇紧闭的门,秦悟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

“有这么个爹,可真算你中了大奖——我就等着给你收尸了。”

然而就此时,他却并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客房里,温璨正死死捏着一部相机,抬起猩红的眼同样看向门的方向。

窗外夜色漆黑,天亮后拍卖会便将要开始。

而在这最后的夜里,没有人知道这场对彼此都满怀恶意的隔门对视。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随后很快,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