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伴随着排山倒海的回忆,钻进云峥的耳膜,扯动他的心脏痛到痉挛。
下一刻,车帘轻动,云枝含笑上了马车,带来一阵香风。
她坐在他对面,笑意盈盈望着他:“好久不见啊世子。”
云峥静静看着她,用目光一寸一寸抚摸她的五官、发型、耳垂、衣饰。
她满身朱翠,颜色更胜从前。
他的目光充满了留恋和爱惜,唯独不见恨意,令云枝十分不甘心。
带他来这里,可不是看他这副表情的。
云枝红唇轻翘:“看到那些百姓了吗?他们在为你爹娘的死而狂欢,甚至恨不能亲自上去砍上两刀。”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也不关心真相,只要看到掉落的脑袋和飞溅的鲜血就可以了。”
云峥的目光从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往上移动,直至与她对视。
那是爱慕。
云枝弯起的唇角落下去:“看来你也知道他们罪该万死。”
云峥的嘴角忽然流下一行血迹,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对……不起。”
士兵霍然变色,此人竟然冲破了哑穴,恐怕令仪郡主会责怪他们看管不力。
正要重新让他失声,却见云枝抬手,狠狠掴了他一个耳光。
“世子莫不是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云峥的头被打偏过去,慢动作一般缓缓回正,又说了一次:“枝枝,对不起。”
他的声音顺畅了许多:“我不恨你,这样挺好的,你还活着,挺好的。”
云枝掐紧了手,恍然未觉自己已经盈满了泪水。
士兵的动作因此而有些迟疑。
她怒瞪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咬着后槽牙:“云峥,你没资格向我道歉。”
云峥好想分开她的手,让她别伤到自己。
可一动作便听到镣铐的声音,士兵凶狠的压住他,痛得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大概是断了。
只好温和的说:“松手,别把自己弄疼了。”
云枝低头看向双手,眼泪掉落在她浅青的衣衫上,氤出一团深色。
她慌乱的抬手抹掉,凶狠的看过去:“以为这样就会让我心软?你做梦!”
云峥极轻的笑了笑:“不要原谅我,别对我心软,这是我咎由自取。”
“装神弄鬼,好没意思!”
云枝觉得一点都不好玩儿,决定离去。
反正今日之后,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
云峥忽然抓住她的手:“枝枝,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对你很不好,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是不是真的?”
云枝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他。
士兵握了他的手,用了暗劲:“松手!不得对令仪郡主无礼!”
云峥却执拗的看着她,丝毫不管手上的疼痛:
“是真的吗?你也梦见了是不是?所以什么都变了,你没有被马夫……你故意与我亲近,你从第一天接近我开始,就是为了复仇。”
他盯着她,颤声问:“是吗?”
云枝不答,嘴唇颤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云峥的眼泪滑下:“看来是真的了。”
“……是。”
云枝感觉自己的脸上一片冰凉。
“枝枝,对不起,从前……可这一次,我是真心。”
云枝抬起头,逼自己将眼泪收回去:“不要跟我道歉,我不接受。”
云峥不死心的问:“那你你有没有片刻爱过我?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你可曾对我有过真心?”
云枝擦去眼泪,已经恢复了平静。
“没有,我从来、一丁点,都没有爱过你。”
云峥不相信,“不可能!这一次我没有伤害过你!”
“并不是亲自施加于身体的苦痛才叫伤害,云峥,你妹妹的出生害死我满门,你的亲人伤我害我,你纵然不曾亲自动手,却对他们处处维护,我们天然立场敌对,你的袖手旁观便是罪孽。”
云峥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再一次想要道歉。
“不要道歉,我永远不会接受,我也不恨你了,因为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中永远没有你。”
她用了力,抽回手下了马车。
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看向马车里阴影中的少年:“云峥,后会无期。”
云峥想要抓住她,纵身往前扑,被士兵压在地板上。
云枝转身离去,车帘隔绝了他所有的目光。
他忽然狂笑不止,士兵不再犹豫的堵住他的嘴。
他无声的哭泣,泪流满面。
他是在下狱的那个晚上重生的。
前世记忆扑面而来,他看清了前世做过的一切,毛骨悚然的晕了过去。
原来前世,他就曾弄丢过她。
云枝自从见过那人之后就有些恍惚,赵晖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你还好吗?”
云枝勉强的扯了扯嘴角。
她才不难过,云峥既有了前世记忆,更加罪有应得。
不过,他前世可是做了新科状元,第一次任职就是兵部,若放任不管,很有可能戴罪立功。
“殿下,不能让他去充军。”
赵晖以为她见了一面之后心软,不悦道:“为何?”
“他不会老实去那儿的。”
云枝望着他:“云家、谢家、张家绵延数百年,总有人逃过了这次抄家,若令他们取得联系暗中勾结,必定祸害江山社稷。”
“你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
赵晖不语,静静看着她。
云枝见此,浅浅福了身:“殿下若觉得臣女心狠手辣太过绝情,大可以置之不理,反正他危害的不会是我的江山。”
话落,她欲转身离去,被一股大力拽得急转回身。
赵晖搂着她的后背:“枝枝如此魄力,吾甚心悦。”
后半句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不过在京城动手不妥,路上机会多的是。”
云枝耳朵尖烧得通红:“殿下!这么多人呢!”
赵晖爽朗大笑,松开她:“去那边茶楼坐着,别在这儿干等。”
佛手一直留意着云枝的反应,见她转身之后很快恢复了冰冷神色,狠狠松了一口气。
赵晖虽是个短命的,但要让一个女子陷进去却很容易。
云枝若动了心,可就走不出京城这汪泥潭了。
“刚刚云峥说……”
云枝看了她一眼,“没错,我跟你一样,只不过我前世一直被关着,也命短。”
佛手兴奋得指尖发麻。
但忆起过往种种,又觉得云枝应该是书里的原住民,有些失望的说:“我们……应该还不太一样。”
丁小看着她们打哑迷,简直糊涂了。
午时到,监斩官宣了皇令,刀斧划破长空。
云幻儿惊恐到了极致,无声的张大嘴,下一瞬,晕倒在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