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餐桌旁,等上菜的间隙,赵玦观察她的神色,见她沉默着不说话,握住她的手:“今天是不是很累?”
云枝摇摇头:“阿玦,先太后是个怎样的人?”
赵玦轻轻挑眉,并未立即回答。
等下人上好了晚膳,命所有人出去才道:
“祖母与先皇之间并无感情,先后生育三个子女皆早亡,只有抚育在她身边的陛下平安长大,继承了皇位。”
“夫妻不睦,她便对权利格外看重些,原本想让陛下立我母亲为后,因我母亲出自她同宗。”
“陛下不肯听话,母子之间便生了嫌隙,明争暗斗的结果,大多你都知道。”
他语气平淡,但语气中的遗憾骗不了人。
随着他寥寥数语,一个女人的一生画卷一般展现在云枝眼前。
在所有亲近、信任的人都背叛她之后,能抓紧的唯有权柄。
知道陛下不可托付,骄奢淫逸,先将北骁王送到边关,积攒实力,再将赵玦送到北骁王身边,一步步把持北境。
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财富,数量惊人,光一个前朝宝藏就支撑百万北骁军到如今。
若没有她的部署,面对戎月铁蹄,大桓只剩国破家亡的结局。
是她忍辱负重,隐忍周旋,才有如今,扳正整个大桓偏航的船头。
而外界传她擅权弄专,死不足惜。
国丧之时,她和佛手因为有机会敛财,甚至很高兴。
殊不知兜兜转转,她所获得的一切,包括如今的丈夫,全都来自于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恩赐。
惭愧、钦佩与惋惜在云枝心中交织,越是安静的时刻,越是让她不是滋味。
赵玦大约明白过来,也为她添了一碗:“为何突然问起?”
云枝喝着汤,缓解身体的饥饿,同时也在斟酌自己的语言:
“太后在那样艰难的情境中保下你,为你绸缪了一切,攒下这么多家私,实在令人钦佩。”
赵玦是个很能抓取重点的人,再联系到她今日忙碌的事:“交给你的产业有问题?”
“没有,很好,只是……太多了。”
赵玦反应片刻,有点无法理解:“多,不好吗?”
云枝放下汤匙,“不是多,是太多了。”
见他在认真思索,想要努力理解自己,云枝捧起他的手:
“如果我是先太后,面对那样的情形,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也跟你一样,感激她将这笔巨大的财富留给你,可以说没有她留下的宝藏,北骁军的胜利不会来得这样快,是他为我们铺就了一条相对平坦的道路。”
赵玦摩挲着她柔软的手心我,温和的说:“那你在担心什么?”
“阿玦,欧阳嬷嬷说,你散了很多出去,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对我来说,散出去的每一笔都能为我带来好处,一个朋友,一个忠臣,或者一份愉快的心情。”
云枝道:“是啊,花出去那么多,还剩下很多很多,阿玦,今日只是略见其数,已经超过今年国库的总和,去年连番天灾人祸,今年的收成受损,但一人私有超过国库总和,还是太夸张了。”
她起身走到插着红梅的春瓶旁,指间轻轻触碰盛放的花朵,随后缓缓下移,摸索着质地温润的瓶身:
“光是这一个玉壶春瓶,值白银千两,足够一个民间十口之家五十年花用,运气好还能培养出一个有功名的孩子。”
“可这个价值高昂的瓶子,只是放在这里点缀房间的一角。”
赵玦明白了,起身走到她身边:“你觉得我们拥有的财富太多了?”
云枝颔首,静静地、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先太后与陛下之间互不信任,担心他将国本挥霍殆尽,她是明智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打退了外敌,你我……”
云枝望着他的眼睛:“我经历过身无分文的时候,自然明白钱是人的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私有财物越多越好。”
“可我不是贵族出身,我没有为家族积攒千百年花不完财富的习惯,我觉得钱财够用就好,过多的滞留手中,反而惶惶不安,若德不配位,反倒有可能遭到反噬。”
“我们的百姓贫富差距太大了,富有的过于富有,贫穷的连生存都难,大多是不是勤劳与懒惰的原因,而是分配不公的原因。”
“就像地主一年到头什么也不用做,却可以堆满粮仓,而佃农从年头辛劳到年尾,说不定还要将子女典卖为奴,才能艰难度过寒冬,见到来年的春天。”
“阿玦,你如今是储君,是整个王朝的当家人,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再私有这么多财富吗?”
赵玦的手放在她肩上,用力握了握:“你想将钱散出去?”
云枝望着他:“可以吗?”
男人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身体靠近她:
“枝枝有句话说错了,不仅我是大桓的当家人,你也是,夫人心怀天下,夫君自然无条件支持。”
云枝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笑了。
“如果花完了却没有一个好结果怎么办?”
男人搂着她回到餐桌:“你放手去做,我会尽力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
太子妃第一次举办宴会,枣园从上至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来大人押粮草去了前线,留下小喽啰看家。
云枝派人去请个人过来,帮忙商定宴会名单。
刚用完早膳,人就到了,竟是小陶。
云枝拿起茶杯笑道:“你已经去来大人手下了?”
这件事费序在她大婚前两日才提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小陶恭谨地答:“费大人器重,引荐了小的去来大人那里当差,如今来大人带着其余前辈都去了前线,留下小的几人看家。”
“因小的分管暮家军田地,所以对暮家军的军属比较了解,小圆前辈就让小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