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慢慢睁开了眼睛,呈现在眼前的是:光线极其昏暗的屋子里,一条光柱从空中斜斜穿过。光柱里活动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东西,有生命的,没生命的,不计其数。
眼睛睁得极其困难,一睁开就又胀又痛,像要爆炸似的。依然知道是自己睡得太久,刚醒来眼睛还无法适应,就急忙闭上眼睛,拿右手遮挡住那束强烈的光线。
一抬手,这才发现,右手腕上冷冰冰地,她急忙睁开眼睛,这才看见,手腕上系着一条链子,手一动就窸窣作响。
这情形把她吓得跳了起来——如果她还能跳起来的话——一刹那间,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
依然坐了起来,眼睛沿着铁链移过去,发现那根铁链子的另一端,被一把铁锁锁在床柱上。
“这是在哪里?我咋啦?咋会被锁在这里?是谁把我锁在这里的?难道我已经死了,去了阴曹地府,是传说中的阎王小鬼……”
依然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连串的问号在她头脑里像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
依然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痛!
有痛感就证明自己还活着。
“喂!喂!有人吗?有……”
依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叫起来。
可是,回答她的,是四周的一片寂静。
依然惊恐万分,咿咿哇哇地大叫起来,同时用双手双脚使劲捶打床板,发出阵阵叮叮咚咚的声响。
折腾了好一会,还是没有人来理她。
她累了,手软了,腿痛了,声哑了,嗓子又干又涩,疼得要命。
“水!水!水……我要喝水!”
依然声嘶力竭,回答她的还是只有寂静。
房子里自然是没人,房外好像也没人,反正是无论她怎样吵闹,都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与人类有关的声息,陪伴她的只有这间又黑暗又潮湿的简陋的斗室。
依然平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不错,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墙上灰尘很厚,基本上看不到墙体本色。房顶上盖着稻草,同样已经变得灰黑。自己躺着的,是一张木架四柱床,床上挂着一顶乌漆麻黑的蚊帐,脏得同样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的,用手轻轻一拉,就扑簌簌地掉落下尘土,在空中飞扬。蚊帐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不计其数,看样子是挡不住蚊子的。屋子里的蚊子也确实很多,还有苍蝇,嘤嘤嗡嗡,乱飞乱撞。一床同样看不出本色的破棉絮堆在床角,之前有一半盖在依然身上,醒来时她感到又闷又热,一脚踹过去,把它踹到床角去了。
房间里还有一股霉味,似乎很久没有住人了。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陈设。
那儿有一扇木门,应该是这房间和外面的唯一通道,但关得紧紧的。
依然下床往门那儿去,铁链倒是够长,依然伸手开门,这才发现门是从外面锁起的,摇动门板,只有铁锁敲打门板的声音,根本打不开。
那一束光柱呢?光柱是咋回事呢?依然转动着脑袋,仔细寻找光源。这才发现在很高很高的墙顶,差不多已经接近屋脊的地方,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圆形窗洞,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上面横七竖八地钉了几根木条。窗洞中透进来一缕很强的阳光,斜斜照射在床上,这就是晃得依然睁不开眼的那条光柱了。
根据这一缕阳光,依然确定,现在应该是白天,而且是一个大晴天。
这时,依然忽然感觉到浑身又痒又痛,难受得很。她忍不住伸手去挠,挠了好一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挠了这里,那里痒起来,挠了那里,这里又痒起来。
依然把手臂伸进光柱里,发现双手手臂上大大小小全是红包——不是奶奶和外婆发的,而是蚊子赏赐的。
确实的,房间里苍蝇蚊子太多了,只要依然稍微动一动,好像就打扰到它们的休息,嘤嘤嗡嗡飞舞起来,对依然疯狂肆虐,吃得肚子又红又胀。大概这房间已经很久没住过人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美食佳肴,不饱餐一顿,简直都对不起主人的浩荡皇恩。
背上忽然又痒得厉害,还有些刺痛,伴随着一阵小动物爬动的感觉,依然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伸过去,一个突然袭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按。好家伙!果然按住了那个偷袭的敌人。依然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到光柱里一看,果然!是一只跳蚤!
“我让你咬我!我让你咬我!“
依然把它放在床板上,在它还没来得及逃跑之际,用指甲上往它背上一摁,那跳蚤就“啪”的一声炸裂了。
依然心中一阵报仇雪恨的快感!
接着,又是头上,头发里又是一阵那熟悉的感觉。
依然如法炮制,又把它逮住了,原来是虱子!
接下来,仿佛全身皮肤上都是痒酥酥的感觉,好像都有跳蚤虱子在爬行,在活动。看来它们发起了全面进攻,也要报同伴被杀之仇,依然只能被迫应战,伸出双手,左右开弓,展开一轮全面反击。
只是,它们太过狡猾,动作机敏,逃跑很快,有时逮住,有时逮不住。凡是被逮住的,依然毫不手下留情,恶狠狠地把它们都摁死了。
依然坐在床上,与蚊子苍蝇、跳蚤虱子作了一会儿狙击战,她败下阵来。对方实力雄厚,人数太多,虽然她消灭了很多,但一点也没有减轻它们的战斗力。
她不禁有些沮丧。
“叽,叽叽叽……”
一阵叫声过后,那墙缝里钻出一队老鼠!它们好像是一个家庭,有大有小,大概有七八只,排成一队,鱼贯而出,迈着整齐的步伐,好像对依然示威。
接着,它们又分散开来,悠闲自得地在房间里优雅地踱着方步,转动着眼珠,扇动着触须,看起来颇有绅士风度。然后,就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搜索。一无所获之后,失望之余,它们就开始大吵大闹起来,不知是骂带头大哥判断错误,不该带它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是骂依然吝啬,缺乏待客之道,居然房间里连一点食物都没有。
有几只鼠崽子气急败坏地沿着床柱爬到床上来,露出轻蔑的眼神,挑衅地看着依然,小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似乎在衡量双方实力,考虑要不要进攻。
依然倒也不是十分害怕这些个小动物,不像一般女生看见老鼠就惊吓尖叫,从小到大,她见得太多,早已习惯了。
不过鼠崽子们不知是对自身没有信心呢,还是明白宛若庞然大物的依然实力不容小觑。它们在床上活动一阵,在依然抬脚猛击床板一通宣威之下,终于四散逃窜,跳下床去,钻进墙缝去了。
老鼠溃逃后,惊魂未定的依然发现房间里还有许多小动物:蜘蛛,蟾蜍,蟑螂,蟋蟀……
应有尽有,简直堪称小动物乐园。
它们在这个方寸之地肆意活动,肆无忌惮。
不过,它们并不侵犯依然,侵犯她的只有那些苍蝇蚊子,跳蚤虱子。
依然一边挠痒痒,一边带着点欣赏的味道观察各种小动物的活动。
出是出不去,跑是跑不了,我们的女主逐渐平静下来。
她不平静又能怎样,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试过了,门锁着,根本打不开,她喊过了,也根本没人,她挣扎过了,手腕上的铁链更无法解开。
她也曾想过找一个锤子或砖头或石头木棒之类,砸烂铁链上的铁锁,但房间里根本什么也没有。
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上货车车厢就睡着了,难道是他们在水里做过手脚?
依然跟着父亲学过医,多少知道一些药理知识。
当时自己根本扛不住那一阵倦意,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就睡着了。
那水肯定有问题,肯定被人下了药,就算她一天一夜没睡觉,很困,但那种情况,周围还有其他人,车子颠簸得那么严重,她怎么可能就睡过去了,而且睡得人事不醒?。
下药的,是金叔叔,还是周小江?
应该不是刘大婶吧?因为刘大婶也喝了水啊!
依然自己认为,刘大婶应该不是他们一路人,因为刘大婶一路上都与周小江不和,而且刘大婶还反对坐周小江安排的车来着,是自己坚持要坐的。
那么,刘大婶也被关在这里?
可是很显然不在这个房间,因为这个房间一目了然,就关了她一个人。
那么,刘大婶是被关在另外的房间吗?
刘大婶会不会怀疑自己和周小江他们是一伙的,合伙骗她呢?
还有,他们下到水里的,到底是蒙汗药呢,还是安眠药?
一定是安眠药!依然想,安眠药下到水里,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怪不得自己一点发现也没有,他们拿给她的水清清亮亮的,她一口就喝干了。
但是,自己现在在哪里呢?是还在龙江市呢,还是已经被弄到别的什么地方了?
会不会已经被送回易家,被锁起来?
想到这里,依然浑身一激灵,如果现在这里是龙凤湖,是被易家锁着,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她想起曾经那次,和韩侨生一起被易家人拿住,有的人就叫嚣着,要把她浸猪笼,要勒死她,要饿死她,要……反正那些人提出了种种弄死她的法子。
可是这次,他们却把她锁起来,是还没考虑好方法,还是意见不统一?
如果现在是在龙凤湖易家,是谁把自己弄回来的?刘大婶、周小江、金叔叔是易家派出来的?他们为什么不在龙凤镇车站或去龙江市的车里就逮住自己送回去,而要费那么多周折才下手?
依然肚里一阵叽里咕噜叫,她记得,还是逃跑之前那一晚,她吃了半碗馊饭,这时也已经不知过了几天,只是那天昏睡之前喝了周小江他们给的半杯水,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们只是把她锁起来,囚禁起来,也不给饭吃,饿着她,难道是要用这种方法摧毁她的意志,让她屈服?使她同意和易小军圆房?心甘情愿地和易小军过一辈子?
不过,也不一定是还在龙凤湖,要是自己被周小江和金叔叔囚禁,他们又想干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依然看来,起码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房间里的光柱慢慢倾斜,慢慢倾斜,后来就黯淡下去,终于变得漆黑一片了,看来是天黑了。
终于,木板门外有了动静,接着,吱溜一声,门开了。
一个看起来很老很老的妇人,一手提着凳子,一手举着油灯,步履蹒跚地走进来。
她后面跟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有多矮?看样子不到一米五,有多胖?看起来圆圆滚滚,像个肉团。
那个人走近了,依然才发现,其实他不是胖,而是骨骼粗大,面部浮肿,穿着臃肿罢了。那矮糙男子手里端着碗,碗上放着一双筷子。
“yi……hao……nang……nang……nannan……sheng……shengla。”
那矮糙男人看起来是个结巴,说话很不利索,而且说的什么依然完全不明白,就是一通咿哩哇啦。
笔者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所以只能用字母代替,请读者诸君原谅。
“eng,”那老妇人说。
老妇人把凳子放在床前,把油灯放在凳子上。
然后,老妇人站在依然床前,用混浊的眼神一眼一眼地打量依然,矮糙男人站在她旁边,仍然端着碗。
依然现在看清楚了,那矮糙男人也是满脸皱纹,眼神呆滞混浊,甚至显得比老妇人还苍老。
“yiqifanlanesinelifen,”老妇人继续咿哩哇啦。
依然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但矮糙男人的动作她是明白的,因为他把手中的碗向依然递了过去。
他们很显然是让依然吃饭。
“这是给我的?”依然指着碗问道。
他们居然好像明白了依然的意思,点了点头。
依然确实饿得不行了,她接过碗就吃起来也不管饭菜有没有问题。
现在,依然觉得,就算是砒霜,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那碗饭吃着也没有味道,说不清是酸是甜,是咸是辣。但依然还是把它吃光了,甚至连汤都喝完了,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碗边。
那矮糙男人和老妇人见依然吃完了饭,吃得很香,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老妇人咧开的嘴巴黑洞洞的,原来是一颗门牙也没有了。
依然说:“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刘大婶呢?周小江呢?金叔叔呢?你们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想怎样?你们几时放我出去?”
依然急得不行,连珠炮一样发问。
那两个人根本听不懂依然的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咿哩哇啦地说了一阵,语速很快,如果硬要记录,那也只能是一串音符,这里就不折磨读者了。
他们的话依然自然也听不懂!
看来是无法沟通,依然没法,索性闭嘴不说了。
第二天,到了饭点,那两个人又按时送饭来,看着依然吃完,就收拾了碗筷出去,再锁上门。
依然说话他们又不懂,他们说话依然也不懂,根本无法沟通,依然急得头都快炸裂了。
又过了两天,依然向他们又比又划,意思是她需要纸笔。
没想到,她的意思他们居然懂了,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支铅笔和一张草纸。
依然把自己的问题在草纸上写下来,那两个人拿着,立刻出去了。
过了好久,依然觉得仿佛又是一个世纪!那两个人又回来了,把那张写了字的草纸递给依然。
依然拿过来,迫不及待地看了一遍,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这里是oo省,之溪,大脚山,黎家村。你黎大壮花一万块钱买来的西妇,你是你父母亲自卖你给他,他们o了钱就走,让你在这里好好四o公婆和男人,给老黎家船种结代。家里母子二个,也没多人,你公公一斤死多年,他们o一万块钱不荣易,你要好好笑进婆婆,听男人的话。
错别字连篇,语句不通,逻辑混乱,好多字不会写,就画一个圆圈代替。
依然还是看明白了,也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原来自己真被骗子骗了,被人贩子拐卖了,被拐卖到了一个叫什么oo省的什么之溪,一个叫大脚山的地方。
依然不知道oo省在哪里,也不知道之溪是一条啥样的溪,更不知道这个大脚山的脚究竟有多大,但她知道,她已经不在龙凤湖,也不在龙江市,甚至不在四川了。
依然一急,就大哭起来。
十五岁的依然,还是个孩子呢,她不哭又能干什么?除了哭,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做黎家媳妇,孝敬公婆,伺候男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就是依然未来的生活,今后的人生?
依然现在已经能明白许多人事了。
在丰家,作为养母的缪春香对她不好,不喜欢她,哥哥丰贵甚至在五儿的撺掇下企图强.奸她,还说将来要让她做他的媳妇;在易家,吃了几年馊饭,邓秀云把她当丫头使唤,逼迫她和易小军圆房。她虽然不愿意,但丰贵和易小军毕竟还不是那么令她讨厌,至少不是深恶痛绝那种,可是这个黎大壮,依然却对他是深恶痛绝,他们凭着有几个臭钱,把她弄到这里,还像犯人一样锁起来!
自己千真万确是被人卖了!卖了一万块!
一万块是多少,依然没看见过,也没计算过,不过她学过数学,知道一万是十个一千,她看见过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堆起来已经是很大一堆了,那么,一万……
可是,看起来,这户人家也很穷啊!他们怎么能够拿得出一万块来买她呢?
这件事倒让依然看清了自己的价值,看来,她是越来越值钱了。
是的,易家买她只花了一千,只过了两三年时间,黎家买她就花了一万!
呵呵!
依然冷笑一声。
依然想起这些年来遭遇的一切。
自从遇见韩侨生,在他的开导启发下,依然不断和命运抗争。为了和命运抗争,依然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四处讨好,说尽好话,上夜校,上小学,上初中,自己努力学习,都是为了不断扩大自己的眼界,为了获得进步!她期望有朝一日能够改变一切,能够走出大山,甚至希望和韩侨生重逢。
她逐渐明白自己,内心深处喜欢韩侨生,喜欢他那种温文尔雅,与众不同。喜欢听他说话,每一句都那么有道理。
她记得和韩侨生的约定,好好活着。
她忽然想起韩侨生为她画的那幅画,可是,现在那幅画也不见了,没有了。
想到这儿,依然忽然哭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挣扎一次,受一次伤害,抗争一次,受一次打击?而现在,她的境遇是一次比一次差,一次比一次凶险了。
依然哭得泪人一般,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死去活来。
但这一点也没有唤起别人的同情,黎家母子完全没有放走她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