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嫣然自然不能不管这件事。缪春香是她亲娘,丰沛然是她亲妹,缪致远刘继红也是她至亲,何况是亲爱的爸爸丰云亲自来求她。丰嫣然就身负重任来到了缪家大院。
依然说:“姐,你就答应过来说和,你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不?”
丰嫣然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是爸爸妈妈让我来的,我不能不管。”停了一会儿,挣扎了一下,又说,“妹妹,可能你也不能不管……”
依然冷笑一声,“不是我不管,也不是我妈不管,实在是没法管。”
那么,这次事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就刚好导致了缪家兄妹双双死亡呢?
当天,他们不是要去湖心小洲举办毕业庆典吗?他们同行的有三个成年人,32个十几岁的未成年小学生。为什么要让缪小勇划船呢?
因为,班主任丰沛然想在湖边拍照啊!
丰沛然在湖滩上东跑西跑,尽情摆弄各种优雅的姿势,作出各种可爱的表情。摄影师曾又彬手捧照相机,变换着各种角度和焦距,在镜头里一边欣赏一边赞叹,为丰沛然拍了一张又一张美照。丰沛然从未有机会如此充分地展示自己的魅力,心里大呼过瘾。
几年前,她还是那么羡慕大姐有一张美美的照片,也曾经迷恋过韩侨生的那张全家福,而今天,不仅这个照相机镜头为她独享,旁边还有个凌毅,全程为她指导表情和动作,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故事的主角,忽然觉得自己就像电影明星一样。
那会儿,她大约完全把那一船学生忘了。
这个凌毅呢,屁颠屁颠地跟着跑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丰沛然忽然提出要和他合影,这简直把他高兴坏了。辛苦了半天,终于得到了这样一个奖赏。就在他们找好位置,两人深情对望,准备留下浪漫瞬间的时候,湖面上就传来一阵阵呼喊。
听到声音,三人愣了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还有一船学生!
丰沛然和凌毅对视一眼,急忙向发出声音那边跑去。曾又彬反应特别慢,过了好一会才收拾好相机,跟了过去——在他内心,他那个相机才是不能忽略的宝贝。
只见好几个孩子在湖中挣扎,伸着双手呼救,有的已经在渐渐下沉。船桨漂浮在距离船只很远的湖面上,而那条渔船已经失去控制,在水上随波逐流,留在船上的孩子们像一群受惊的小动物,乱跑乱撞,哇哇大哭。渔船仄来仄去,开始倾斜,似乎还有倾覆的危险。
“救命啊!快救人啊!”丰沛然声嘶力竭的狂叫。
她自己不会水,只在岸上跳脚大喊,根本不敢下去。曾又彬也是个旱鸭子,只在岸上干着急。丰沛然不断催促,又骂他没用。那凌毅倒是会水,来不及多想,纵身跳入湖中。
好在湖边还有些其他人,过路的,劳动的,见此情景,也都迅速跑来,参与救人。
有的人急忙游过去,把渔船弄到岸边,另一些人去救那些落水的孩子。
孩子们被陆续救上岸来。这时湖边上的人越来越多,有很多学生家长也来了,把学生都领了回去。
那些落到水中的孩子,被有经验的人通过拍背、揉腹等各种方式的急救,都陆续吐出了腹中所溺之水,最后都舒缓过来。只有缪家兄妹怎么也找不到。
那么,缪小勇好好地划船,那船究竟怎么了?孩子们为什么会落水呢?
原来,那船被丰沛然蹬了一脚,那船就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在湖中荡来荡去。毕竟是龙凤湖边长大的孩子,会水的多,胆子也大。这种情况不但没吓着他们,反而让他们觉得特别好玩。一片欢声笑语,在湖面上飘荡,引得水中的鱼,天空的鸟,都动作轻快地飞的飞,游的游。
缪小勇是班长,按照老师丰沛然的安排,他负责划船。
缪小勇刚满14岁。他就那样以一个未成年人稚嫩的肩膀,肩负着32名儿童的安全责任,驾船往湖心小洲而去。
缪小勇担任班长也许也有些力有不逮,手底下有些同学不如何服他。
孩子们觉得缪小勇这位班长是开后门得来的,因为班主任是他表姐。
孩子们最精了,什么事情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前几年缪小勇成绩并不算好,他也没当过班长,为什么他表姐一来当他们的老师,缪小勇就啥都好了,还做了班长?这肯定是丰老师特殊照顾的,不然,缪小勇要是真的厉害,为什么以前没当上班长?这就是孩子们的逻辑。
在小学里,当班干部,尤其是当班长,就是孩子们最远大的理想。
当班长多好啊!全班同学都听你的,还可以代替老师行使权利。
缪小勇就经常帮丰沛然老师批改作业,决定谁的作业得一百分,谁的作业得九十分,八十分或不及格,甚至拥有罚谁重写的权利。
缪小勇还负责检查同学们背课文,安排打扫卫生。有时候丰沛然想和凌毅在宿舍聊天或去哪儿玩,缪小勇还代替丰沛然上课,别提有多神气了!
同学们都巴结缪小勇,有好吃的都给他吃,有好玩的都给他玩。这样一来,缪小勇简直成了丰沛然的助手,成了副班主任,成了“特权阶层”。
也许是丰沛然这种放手让学生自主管理的方式的新颖性吸引了学生,也许是丰沛然毕竟是经过中等师范学校的专业培训,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代课老师确实水平不咋地,总之,自从丰沛然来了以后,凤村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们的学习成绩确实有所上升,那几个优等生确实很优秀。但差等生也确实很差,形成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自然的,孩子们也就分成了两个阵营。服缪小勇的和不服缪小勇的。
当天在船上,有些孩子见那渔船在湖面荡来荡去,并没有沿直线往湖心小洲而去,不一会儿就偏离了方向。有些孩子也许是因为害怕,毕竟洪水滔滔、水波荡漾的;也有些孩子可能就是因为不服缪小勇,趁机捣乱。于是就有人开始指责缪小勇,说他不是那样驾船的。
“到底会不会划船?”
“是呀!这是要去哪里?去东海龙宫吗?湖心岛在那边!”
“开后门上来的,你还指望他真会啊!”
孩子们七嘴八舌,纷纷指责,话说得露骨又难听。
缪小兰见那些学生反对哥哥,心里不服,站出来说:“我表姐是老师,我哥哥是班长,你们敢咋地?”
“哟!知道你们了不起!”
内中有一个叫罗小明的孩子,他是四年级时的班长。前一任代课老师信任他,一上来就选这个身强体壮、脾气暴躁的罗小明当班长。罗小明成绩很差,也不知那前一任代课老师为什么要让他当班长。这时,他忽然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晓得不?我听说,他们那表姐老师当年并没有考上师范,是作弊考上的!”
“你说这个,你不怕丰老师知道了罚你扫地啊?”另一个孩子提醒道。
“我怕个球!毕都毕业了,反正我又考不起初中,回家挖青蛙脑袋去了,她还能抢了我的锄头?”
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一阵哄笑。
那个男孩个子比缪小勇还高,生得又壮实,是差等生中的头。这时,他以一种挑衅的眼神瞅着缪小勇,缪小勇气得面红耳赤。
“不会划呢?就趁早给老整滚开!免得一会儿把船真划到东海龙宫去了!”
哈哈!哈哈!
孩子们又一阵哄笑。
其实那个名叫罗小明的原班长倒是挺会划船,另外船上还有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也会。如果当天缪小勇能够把船桨交给他,让他来划,也许就不会出事。
可是,没有如果。缪小勇大概是想到任务是表姐交给自己的,那就不能辜负了信任,所以就紧紧握住船桨,奋力划动,想把船头调过来,调整端正了,好往湖心岛划去。
缪小兰听见那个罗小明骂哥哥,还骂表姐,就和他吵起来。
于是,船上的孩子们,有的声援缪小兰,有的声援罗小明,分成两派,大吵大闹起来。有的孩子还站起来跺脚拍手,甚至拉拉扯扯,一片混乱。
缪小勇虽大声喝止,让他们别吵,赶紧坐下。可是他既阻止不了妹妹,也阻止不了同学,一生气,就赌气把船桨一扔。
那船桨在船板上磕了一下,跳一跳,就跳到湖中去了。一个浪子打来,就把船桨卷走了。
孩子们慌作一团。哭的哭,喊的喊,船上一片混乱。接着就有好几个孩子掉到水里去了。
在这样大的动静下,丰沛然三人才终于从他们的自我陶醉中醒了过来。
上午,有一个家长带着孩子来看缪致远夫妇,凭吊缪小勇兄妹。
那个名叫王小梅的学生当时就在船上,她向缪依然叙述了当时船上的情况。说着说着,母女俩都哭了。
“我们都知道,缪小勇其实是下去捞船桨的。他扔了船桨当时就后悔了,他水性好,他准备下水去把船桨捞起来。可是罗小芳在他面前,他就先去救罗小芳!他是为了救罗小芳才被浪子卷走的,”王小梅哭着说,“罗小明太坏了,他是故意激怒缪小勇的!他不骂脏话,小兰就不会和他吵!”
原来,罗小明当天也带了他七岁的妹妹罗小芳一起来。罗小芳看见哥哥和缪小兰吵起来,就想过去打缪小兰。
罗小芳本在船尾,缪小兰在船头,罗小芳就从船板上跑过去,想打缪小兰。她的跑动让渔船颠簸得更加厉害,又刚好缪小勇一生气把船桨扔了,渔船失去了控制,时而东时而西地,东倒西歪。罗小芳和缪小兰抓扯起来,一起掉到了水里。
罗小芳正好掉到缪小勇面前。缪小勇抓住罗小芳,把她使劲往船上推,船上的人拉住罗小芳,把她拉了起来,可是缪小勇自己就沉了下去。
那几个最后把缪小勇兄妹捞起来的村民说,缪小勇是被卷进了水下面的漩涡,并且又被漩涡中的水草缠住了双脚,这才无法行动,溺水死的。缪小兰则是看哥哥沉到水中去了,就拼命向哥哥游过去,最终也被卷进了漩涡。他们捞到这对兄妹的时候,他们已经距离落水的地方很远了,难怪找那么久也找不到。
“这难道是天意?老天啊老天,你为什么这样狠心,你好歹给我留一个啊!”缪致远悲愤地呼喊。
刘继红哭道:“什么老天!哪是老天的错!一切都怪你那外侄女丰沛然!好好的要去湖里搞活动!”
一边哭着,一边要去找缪春香拼命。
丰沛然已经去了看守所,刘继红是找不到她了,她现在只能找缪春香,只有找缪春香!
也许丰沛然看见现在的刘继红,她应该感谢她父亲丰云,死拉硬拽把她弄到看守所去,她躲到那里反而安全了,不然,刘继红真会找她拼命的。
电视台的记者来了解情况后,抓住缪小勇曾经在自己落水后,还尽力救起了罗小芳这个细节,进行了报道。后来,有关部门就给缪小勇评了个“舍己救人小英雄”的名誉,送来了荣誉证书和奖金,许世芬老师又送来了缪小勇的录取通知书,原来,他已经考上了龙凤镇中学。
在嫣然姐妹和冬香的努力劝慰下,刘继红慢慢收住了情绪,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狂躁了。
缪小勇兄妹终于下葬了。来送行的人有缪家所有亲戚,春夏秋冬四香及其家人都来了。
出殡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然而,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缪小勇的英勇事迹感动了整个龙凤湖,人们纷纷前来为他送别。
在葬礼上,缪致远含着泪,将儿子的荣誉证书和初中录取通知书,轻轻放在他的棺材里,就让孩子以生命换来的荣誉以及他奋斗五年得来的结果,陪他一起去吧,愿他在天堂实现自己的梦想。罗家并未对缪小勇英勇救助他们家女儿的行为表示感谢,甚至都没来为孩子们送送行,不知道他们是无所谓女儿呢,还是无所谓缪小勇的救命之恩?缪致远也懒得理会。他想,我孩子都去了,争执这些也于事无补。
有时候,人活着就是这么无奈。
刘继红则默默地为女儿穿上她最喜欢的裙子。
他们默默地站在两口棺材面前。静静地默默地站了好久好久。他们侧耳倾听,仿佛还要最后听听他们的呼吸。
丰依然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愧疚。她始终觉得,始作俑者就是自己,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如果不是当初自己一时心软,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尽自己一生,好好照顾舅舅舅妈,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们把缪小勇兄妹安葬在湖心小洲上。
他们觉得,孩子们活着时是为了去那儿玩,意外让他们没有到达,那么,就让他们永远地留在那片乐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