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惬意地蹬着自行车,哼着小曲,行驶在城镇大道上。
他只用一只手把住了车头,另一只手则伸入随身的肩包内,仔细地清点着今日需要派送的邮件数量。
忽然,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着急,像是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东西。
“邮差”微微一笑,扶了扶单片眼镜,骑到那人面前就刹住了车。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说着,“邮差”从肩包里拿出了一张不大的干瘪信封。
“哎呦喂,可算来了。”
那人眼睛一亮,赶忙接过信封,一边拆开封口一边埋怨道。
“你们这些同志动作也太慢了吧,我都等了好几天了。”
“抱歉抱歉,最近派发的信件数量实在有点多,我们也忙不过来。”
“你们也不多招点人,生产队里现在又没有那么多的事。”
“我会试着和组长反应一下的。”
“不要只是反应一下,你们这样就是在搞形式主义!”
那人小声地抱怨了几句,终于扯开了信封,皱着眉头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单片眼镜,从容地戴到了右眼上。
他随后抬起头,脸上已然挂起了一副玩味的笑容。
“说真的,我挺羡慕你的。当邮差可以遇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比漫无目的地在城镇里晃悠强太多了。”
“不要这么说,我们不是经过抽签决定的吗?”
“我不适合抽签,命运有时候不太会站在我这一边。”
“但是命运总是会被我们抓在手中……”
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打算彼此别过,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还没等“邮差”蹬上自行车,他就察觉到了什么奇特的事情,捏着单片眼镜好奇地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
“是在叫我们吗?”
“邮差”收回目光,发现在他身旁的那人刚刚也同样看向了北方。
不仅是如此,在同一时间内,这座城镇,乃至整个县城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北方的天空。
“终于到那个时候了?”
“看来你的邮差生涯暂时得告一段落了。”
“邮差”微笑着摸了摸车把,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真是可惜啊。”
下一刻,二人的身体化作一团璀璨的光芒,朝着天空迅速飞去。
而在县城的其他地方,那些同样戴着单片眼镜的人也立刻变成了光芒,那些没戴单片眼镜的,也在短暂的失神后无奈地戴上了单片眼镜,紧随其后化作流光飞向天边。
从天空俯瞰大地,就能够看到这壮丽的奇景。
无数的流光从大地的各个角落升起,如同朝圣的圣灵一般,带着点点星荧,拖着一条长长的明亮轨迹,在空中交汇,形成一条条闪耀的星路,纷纷向着北方天空的某点汇集而去。
…………
深层梦境中的谢正义家已然变成了一处残垣断壁,在空间被撕裂的恐怖冲击与仙家黑烟触须的破坏下,这里早就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阿蒙伫立在这片废墟中央,远处是看傻眼了的“四外婆”。
他面对着瘫坐在地的顾时,背后的光华屏障簇拥着崩散的黑烟,阻挡着触须进一步的向前。
顾时看着眼前凭空而现的“人”一时无言,他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对方,但潜意识与灵性,以及那熟悉的声音却一直在提醒他,对方就是一直以来寄生在他体内的那位时间蠹虫。
他们二人本来都没有说话,但是忽然,阿蒙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戏谑地对顾时说道。
“试问,你就是我的御——”
“诶诶诶!不要说出来啊!”
顾时慌乱地挥动双手试图阻止阿蒙继续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可身体才简单地移动一下便又触发到了他身上的各种伤口,疼得他一阵冷嘶,好不容易才缓下来。
他承认他不该在脑子里把那个经典场面的人物替换成阿蒙,但阿蒙擅自高调地读取他的想法并把台词复述出来的行为实属恶劣。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妙呀,灵体多处受损,一旦离开这个梦境世界就会直接陷入昏迷。”
阿蒙的声音听起来事不关己,但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语气,顾时也很难判断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我能坚持到现在都没死掉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倒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顾时在疼痛的折磨下艰难地打量了一番阿蒙的形象。不得不说,比起他之前对阿蒙样子的想象,他真正的模样还要更加年轻一点,而且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那么一点英俊的魅力。
“在小房间里面待了那么久,我也需要出来透透气。”
说着,阿蒙看向已经跑到原先大门所在地的“四外婆”,意外地朝她笑了笑。
“四外婆”被看得汗毛直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但让她后退的不只有阿蒙的注视……
“嗬啊啊啊啊!”
空间裂缝中传来了更加凄厉的怒吼声,这一次的吼叫比起之前的每一次声响都要响亮,更加刺耳,更加贴近他们所在的世界。
一团由黑烟组成的物体从裂缝蜂拥而出,挤在缺口处,却没有向外面袭来,反而是撑在裂缝的各个角落,不断地对四周的空间施加更强大的压力。
顾时已经感觉到了空间传来的哀鸣与波动,这方濒临崩溃的世界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撕裂。
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只听见一声洪亮到已经没有声响的嗡鸣不分远近地响起,被黑烟撑开的空间裂缝开始彻底崩塌。
空间碎片不断分解掉落,黑暗不断地从背后流出,吞噬掉每一寸的光明。
从已经扩大到看不到尽头的空间裂缝中,一个全身包裹着浓重黑烟的身影迈着死寂的步伐缓缓走出。
祂的每一步,都是瘟疫在人间席卷带走无数生命的哀嚎,都是凄凉大地一片萧条沧桑下最后徒留的痕迹。
顾时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意识就像是遭受了万斤重锤的打击,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大脑里轰得一声炸裂开来,浑身上下都开始产生刺痛的瘙痒感,就连身体原本伤势的疼痛都被盖了过去,精神如同狂风中的桅杆,即将在毫无反抗余地中被蹂躏粉碎。
就在这时,顾时忽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剩下一片虚无。
然后下一秒,他的视野又回来了。
一切如初,只是面对着那团黑烟之物的形象发生了些许变化,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滤镜,只能看见其大概的样子,却无法得其真相。
他回头看向“四外婆”,发现对方的状态也有些不适,站立的姿态显得很是勉强,但远没有他这么不堪。
顾时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孔,耳朵还有眼角都有一丝凉凉的东西流过。他抬手轻轻一抹,手指便沾上殷殷血迹。
可相比刚才那种意识快要被撕碎的状态,现在他明显要好得太多了。
“你,咳咳!”
顾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正想开口询问一下阿蒙,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一点声音,随后便被涌上喉咙的血水堵住了话语。
“我说过很多遍,不该看的东西不要去看。”
“不可直视神明。”
阿蒙怡然自得地扶正单片眼镜,转过身正面对向那个被黑烟包裹着的物体。
顾时顺着他的动作也同样看向了前方,即使他的视野被阿蒙上了一层过滤,但他还是可以认出一个大概的形象。
祂的全身基本都隐藏在黑烟之中,偶尔出现在外界的身体部位却又大不相同。
有时像是蛇的鳞片,有时像是鼬类的利爪,有时像是狐狸的脸颊,有时像是老鼠的尾巴……
但它们都有一点唯一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它们的色泽,都是通体的血红且附着着如同霉斑一样的黑点,并且在皮肤之上,还扎根着一束束漆黑的尖刺。
顾时恍然一惊,这个形象他分明是见过的。
就在第一次的梦境轮回最后,出现在谢正义家的黑烟聚合物。
那是,仙家的化身!
这个东西,就是仙家!
与心中大骇的顾时不同的,是阿蒙颇有兴趣的说话声。
“成为了半神之上的存在后,有的非凡者会一直保持着人形,有的会保持祂们本身的样貌。”
“但不论是哪种选择,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巩固自身状态。”
“可有些存在,祂们不在这种情况之内。”
“过去那些疯狂的古神们,祂们的形态会不断地发生变化,在神话生物与人形之间来回转换,究其原因便是因为祂们的状态十分糟糕,已经无法控制自身维持一个稳定的形态。”
“你的状态好像和祂们差不多嘛。”
“是不是吃了太多不该吃的东西?”
就像是被阿蒙的话语激怒了一般,仙家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吼,包裹着身体都在黑烟便悉数转换成数根触须。
那触须中所蕴含的黑烟比之前袭击“四外婆”的触须要更加浓郁。在其粗糙的表面上,还生长着无数的倒刺,从其尖端不断向外散发出象征着死亡与瘟疫的黑气。
化形的一瞬间,那些触须便以肉眼无法反应的速度刺向阿蒙,空中只留下几道残影,甚至都没有太大的面积,对人眼而言就像是一只飞过的苍蝇那样不起眼,但它们那突破音障而产生的爆鸣声却让人无法忽视。
“轰!!”
触须群直接轰进了目标点,掀翻了一大片地皮,扬起一阵尘烟。
顾时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因为他看到触须群攻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阿蒙的所在地。
阿蒙依旧站在他面前,用并不响亮的声音风轻云淡地说着,像是在为他解释现状。
“欺诈的进一步叫做欺瞒,他人的行动往往会暴露他们的问题,对一位欺诈领域的导师而言,这已经足够让我们抓住他们的弱点。”
“越是莽撞的行动就越容易被抓住问题,找到漏洞。因此偷盗者往往不会冲锋在前,对于我们来说,真正的战场在更隐蔽的角落。”
“嗬啊啊啊啊!”
陷入狂乱的仙家调动起全身的黑烟,将它们变化成各种形态的触须,肆无忌惮地疯狂攻击着可视范围内的一切存在。
在阿蒙的欺瞒下,仙家前一波的攻击全部落了空,把地面重创地千疮百孔,空间也被撕开一道道细密的划痕,并从中渗出更多的黑烟,自不同角落发起更多的攻势。
顾时这边倒还好,由于阿蒙站在他前面,仙家的火力基本上都被吸引到了他身上。
可“四外婆”那边就遭了殃,本身由于直面仙家神话生物形容的她就有些不稳定,还要在保护爷爷的情况下抵抗仙家疯狂的攻势,就算有着预测的能力也是难以招架。
短短几秒内,“四外婆”的身上就多出了好几道伤痕,状态更是急转直下。
“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爷爷出事了,仙家就得偿所愿了……”
“仙家的攻击范围有限,只要他们离开一定的区域就不会再遭受大面积的袭击。”
“‘四外婆’自己就足以逃离,可是有爷爷在,她没办法兼顾其身。”
“要是我能帮忙去带走爷爷……”
顾时想要去帮忙做些什么,可这神仙打架的现场他根本插不上手,不给阿蒙添乱就已经是合格表现了。
“想去帮忙,那你就去帮呗。”
万分纠结之中,顾时忽然听见了阿蒙的声音。
对方仍然背对着自己,语气像是等待演出开幕时的观众。
“不过,这可是你的决定,后果自然要由你自己承担。”
顾时没有回答阿蒙,他俯身蹲在地上,朝向“四外婆”的方向,沉默地凝望了一阵。
然后,他蓦然开口道。
“你相信人类的勇气吗?”
“嗯?”
不等阿蒙回答他,顾时便对着前方壮烈一笑。
“反正我信。”
说完,顾时便直接冲了出去,朝着“四外婆”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一离开阿蒙的保护范围,仙家的攻击便随后而至,根本不给他躲避的反应时间。
阿蒙也是愣了一下,顾时的动作实在是完全出乎逻辑,令他也是倍感新鲜。
“我好像说过,你这是莽撞,不是勇气。”
阿蒙轻笑地捏住单片眼镜,伸手朝着顾时一抓。
原本即将刺入顾时身体的触须忽地一停,原地一个急转弯竟然反而冲向了仙家。
“嗬啊啊啊啊!”
仙家恼怒地用黑烟轰散了那反过来袭击祂的触须,可谁知道在这之后,更多的触须竟不间断地向祂袭来。
如果祂有心,便可以察觉到,这些反过来袭击祂的触须,全部都是那些原本要攻击到顾时的触须。
阿蒙窃取走了顾时本要被触须击中的命运,与自己没被击中的命运完成了互换。
接着,他由将顾时的命运以自己为中转点,又窃取走了仙家不会被触须袭击的命运,以此完成了调换。
在短暂的未来里,一切仙家向顾时发起的攻击,都会反过来袭击祂本身。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技巧,是命运木马玩弄命运的家常便饭。
顾时也自然感觉到了原本快要到来的仙家攻击忽然的消失,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阿蒙的手笔。
他抬手给阿蒙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尽全力朝着“四外婆”冲去。
全身的肌肉与骨骼爆发出了海啸一般的疼痛,撕裂的伤口也在不停地溢出血液,每一步都在榨取着顾时的生命力。
但是,似乎人的极限终究不可小觑,顾时在这样的疼痛下居然是越跑越快。
几秒之内,顾时就已经来到了“四外婆”与触须群争斗的区域外。
然而,似乎是几次的被自己的触须袭击 终于唤醒了仙家那混沌的神识,祂似乎注意到了问题出在顾时身上,便在一声狂暴的怒吼后,将大量的触须转移攻击目标,试图以一波最强大的攻势直接捏碎顾时以及“四外婆”与爷爷。
可祂没想到,这恰好中了阿蒙的下怀。
只见无数的荧光从空气中的各个方向而来,汇集到阿蒙身上。
刹那间,阿蒙好像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庞大的触须群融合成一条巨大的粗壮触须,正要以遮天蔽日之势砸向三人。
可下一秒,仙家的攻击却停滞在了空中。
顾时意识到什么地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古老斑驳的巨大虚影出现在阿蒙的身后。
这虚影就像石头雕刻成的壁钟表面,总共分成十二格,每一格或灰白或青黑,彼此间杂,界限分明,拥有的符号各不相同。每一格的刻度中,都好像能涌现出难以描述的无形洪流,仿佛穿越漫长的历史而来。
此时,两根扭曲纠缠,微微透明,上面还有着十二道环节的指针正安静地指向着时钟的某一格,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阿蒙满意地笑着,对着天空鼓了鼓掌。
几乎是鼓掌的同时,一道充满了威严与正气的光芒突破了天空,精准地照射在了仙家的巨型触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