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长相与吕佑生相差无几的仙人听到“四外婆”的惊叫声后,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仍然沉睡着的吕佑生灵体,非常直接地表明自己和他并不是一个人。
然后,祂将收拢起来的气息尽数释放,四周的空气都仿佛被渲染上了耀眼的朝日霞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四外婆”的精神好似被猛地一震,全身上下所有的眼睛都开始向外凸出,像是要爆裂一般。
仙人圣口轻启,庄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梦境世界中回荡着。
“‘苍黄’之仙,本属孑怨之途,非常正道者。”
“汝虽为山生野精,地仙散修,然,因一朝之恩,穷生而报,实乃正化上善,吾心敬之。”
“假以时日,天道必有汝之果位!”
“四外婆”被对方的气息压迫地差点要濒临失控,她明白这不是对方有意为之,而是二者的力量之间本身就存在的抑制关系。
如此浩迈的常正之气,如此出神入化的斩邪之剑,来者的身份几乎是不言而喻。
“你……您是!”
仙人举剑于胸前,双眼微合,犀利的锋芒从剑刃上狂放而出。
背后,无数的黑烟触须与尖刺险进咫尺之内。
“在下,回道人,纯阳子也!”
一息间,吕洞宾回身挥剑而出,无法用眼睛捕捉到的数万道剑气带着能够灼灭一切妖邪恶秽的光芒飞向后方。
仙家的攻击没能起到任何作用,就被顷刻斩碎成渣。
吕洞宾借势闪身翻转,挑动长剑在空中回旋。一道道锋利的剑气狂风骤雨般向着四面八方疾飞开来,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每一个仙家的触须与尖刺上。
无坚不摧的纯阳剑法配合着降魔除恶的祓禊之光,在片刻之内就将场上仙家所有的攻击斩断,化作漫天的黑色尘埃无力地飘落,又立刻被吕洞宾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彻底碾碎。
“嗬啊啊啊啊——!”
暴怒的仙家狠戾地捶打着地面,胸口的兽首一齐对着空中的吕洞宾发出了凄厉的恐怖嚎叫。
“四外婆”被这嚎叫一冲击,就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一阵晃动。
这和她的精神控制能力如出一辙,却远比她能发挥出的极限还要强烈。
她刚想调动法力护住周身,就发现身前吕洞宾身上的光芒愈发耀眼。
那光如同初晨之日,似能破开一切黑暗,形成一道刚硬的光之壁垒,不动如山地将仙家的嚎叫冲击隔绝在外。
吕洞宾气息如常,面色不改,眉眼中却生出一抹愠意,神目似电地直盯着地面上张牙舞爪的仙家。
“犬戾者,古之神兽也。其行之所,瘟疫遍起。半日之内,十室九空,朝夕之间,国将半倾。”
“尔之堕落于此,噬诸山精地仙,终至疯魔,饕餮人魂,祸害苍生,为天理所不能容也。”
“今日,奉天道之恒,斩灭尔身,还天下清明之道!”
像是宣判了仙家的罪孽判决,吕洞宾再也不维持那副平淡如水的姿态。
祂的身影在空中迅速消失,下一秒出现时,就已经来到了仙家的脑袋前。
剑眉怒竖,目瞪如日,整个人都像是化作了一把利剑的吕洞宾开口斥呵着,手中的剑直接挥向了仙家的头颅。
仙家不可能坐以待毙,祂的皮肤立刻喷出大股的黑烟,迅速凝集在前,抵挡住了纯阳剑的轨迹,然后又从黑烟中生化出数只触须,狠厉地刺向吕洞宾。
吕洞宾收剑回身,左右横劈开去。
带着祓禊之光的剑气不需要直接斩触触须就能够将它们除灭,但这些触须就如同合群之鼠一般灭之不尽,斩完了一簇又紧接着袭来更多。
吕洞宾见状便不再无谓地挥剑,而是把剑举在身前,单手双指成剑地抵在剑身上,闭眼凝气。
空气中的威压迅速扩大,吕洞宾再一睁眼,犹如烈日的光芒就从纯阳剑上绽放开来,瞬间便击碎了黑烟群。
祂抓住时机,再度挥剑斩出。
仙家却在此时伏身一避,皮肤上的尖刺直直向着吕洞宾的背部刺去。
后者反应迅速,径直翻身劈开,挥出一道剑气,将那些袭来的尖刺悉数斩除。
仙家俯首弓背,溢出着狂乱的双眼紧瞪着吕洞宾的身形,皱起的嘴角不断流下沾染着恶秽的涎水。
吕洞宾呼气静心,沉稳住神识,后退一步,架剑起势。
就像一道猝然撕开夜幕的闪电那样,携无尽雷威神光之势的吕洞宾疾速突进到了仙家面前,利剑直刺其眉眼之间。
滚滚黑烟再次聚集,化形成盾。只听“铿”得一声,纯阳剑在半寸内被挡住,难以前进一分一毫。
吕洞宾迅速后撤,在地面站稳脚步后又立刻发起新的攻势,和仙家再度拼杀在一起。
…………
顾时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他已经能够从仙家的视角中看到完整的景象。
他可以看见眼前的吕洞宾不断地向祂发起攻击,一道道万分锋利的剑气划过身体,祂又不断闪避,然后伺机袭击。
可吕洞宾的身手是如此矫健敏捷,仙家的攻击根本难以接触到祂。
反而是在几回合的交手中,仙家错漏失神,被吕洞宾接连斩了几击。
大块大块的身体部位因此被狂暴的吕祖之力轰散成糜烂的血肉,极致的疼痛感随着仙家的意识一并传到了顾时的意识中。
与此同时,仙家周身被祓禊之光照射的刺痛也隐隐传来,皮肤上那些尖刺抽动的瘙痒感,黑烟涌出的迸发感,以及胸口兽首的蠕动感都开始在顾时的意识中发作。
他的灵体已经和仙家的灵体进行了半幅的融合,情况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
可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阿蒙却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像是毫不关心地继续坦言说道。
“为什么说我没有办法将你送出去?因为从你被祂吞入体内的时候开始就来不及了,融合已经在进行了。”
“这种时候,就算我强行把你从祂的灵体中撕裂出去,你的灵体中也会残留着祂的烙印,并且一直遭受着祂的影响。”
“这种影响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明显强烈,但是却十分顽固难除,因为祂直接和你的灵体合而为一,几乎就属于是你的一部分。伤害祂的话,也同样会对你的灵体造成损伤,极有可能还没等到完全的净化,你就已经因为灵体严重受损而死亡了。”
“而不根除祂的部分,你的灵体就会一直被祂污染。祂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你的意识,将你的思想扭曲极端化,一步步地蚕食你最后的理智。”
“你以为仅凭自己的意志就能够抵抗住这种污染吗?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神明终究是神明,你的意志对祂们而言就像是冷却的灰烬那样,或许曾经还有些耀眼,但现在已是无用之物。”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一具自身已经死亡的行尸走肉,成为祂的一个神降容器,或是一个分身。你觉得哪个更合你口味,是你喜欢的结局?”
“和我求情可没有用。被神明污染了灵性,除了黑皇帝的复活或许会有效果以外,我们都是束手无策。”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已经没救了。”
阿蒙对顾时下达了死亡宣告,顾时无法相信地想要和他争辩些什么,可是因为灵体的融合,导致他现在竟是根本无法说话了。
“想说些什么吗?嗯,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你原来在关心这个?”
阿蒙轻笑了几声,语意讥讽地说道。
“你对我的误解很深,你在渴求我能够唤起一些所谓的良知来帮助你。”
“但是你太天真了,天真到会相信我这么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
“我只是想看看你最终的结局罢了,毕竟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也算是留下来许多的回忆与故事。”
“嗯,你当然可以理解为我是在为你送行,至少我们相识一场,在你彻底死亡前能够有一位天使作为见证者,也算是不枉此生。”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为我这样贴心的举止而惊叹了对吧。”
“放心好了,我们之间的相处还算愉快,你也为我带来了很多有趣的见识与体会,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可不是什么感情使然,只是一种你来我往的交易罢了。”
“等你死后,我会延续你的身份,帮你把怪谈继续下去。”
“在这个融合过程中,你的存在会在最后出现一瞬间的不可见,外面那个存在会暂时关注不到你的信息。我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找到一个漏洞,借此完成对你身份的顶替。”
“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先把这个东西给吃了,然后再把那只黄鼬,那个道人一并寄生,结束掉这个怪谈。”
“你的国家还会有你这位解密者的存在,他们会得到很好的延续的……在我的引导下。”
“别怕别怕,没有多久了,安心地感受这最后的时间吧,想多和我说说话也可以。”
阿蒙无情的言语一次次地击打在顾时那颗几乎要破碎的求生之心上。
他原本还心存希望,但随着融合的不断加深,希望终究变成了绝望,深深地浸染着顾时最后的意识。
他的思想中已经沾染上了一点狂乱,这是来自仙家的意识。
透过着浅浅的联系,顾时终于第一次直接体会到了仙家那虚无混乱的思维。
祂的意识就如同一口不断沸腾翻滚的沸水,本应该平静的神识始终处于一种激烈的震荡中。各种各样的思绪如同沸水底部翻涌上来的气泡,在水面炸开,冒出一团团灼热的蒸汽,把原应理性的思维搅得一团混乱。
祂的意识中存在着好几种不同的思想,它们完全无法和平共处,在仙家狭小的意识中彼此哀嚎,凄厉地撕扯着意识的稳定,让仙家的神识变得极端且不稳定。
每一种出现在祂心中的情绪都蕴含着无尽的暴虐与污染,混杂着种种极端负面情绪,影响着祂自己,又影响着外界与祂发生接触的一切事物。
祂是狂乱的综合体,携带着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
顾时的意识现在就在遭受着暴风雨般的黑色狂乱的冲刷,他的意识已经难以做出正常的思考,就连情感也很难有所反馈。
在这样疯狂的意识冲洗中,唯有阿蒙的声音依旧清晰。
最讽刺的是,当顾时全心全意留意阿蒙的话语时,他的意识反而会得到些许的安定。
“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看来我也得做好准备才行……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嗯?我有没有学到什么?”
“呵呵,你居然还在关心这个?”
“嗯,我确实学到了不少,从你的经历中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阿蒙的话音一转,声音冷漠且傲慢地说道。
“人性终究可悲,神性独善至尊。”
“再见了,顾时。”
仙家的意识疯狂地吞噬着顾时的意识,二者的灵体几乎已经完全地融为了一体。
就在顾时的思想像是一盏盏熄灭的灯火开始逐渐黯淡下去时,他忽然感觉到在仙家狂乱的意识体中,好像出现了一个平静的光点,在独自飘荡。
它就像是风暴中的一叶小舟,被无情肆虐的狂风暴雨随意拉扯掀翻,却始终保持着自身的稳定,守护着它那小小的光芒不熄。
那微光是如此的渺小,可是在这黑暗混乱的意识中又是那么的显眼,照耀着顾时即将消失的意识,如此温暖。
他竭力地想要靠近那点光芒,想要做些什么,想要从它身上得到最后的安宁。
可混乱的意识风暴是那么的无情,顾时竭尽全力也难以向它靠近分毫。
看着那小小的光点,顾时的意识逐渐变得黯淡。
他的心里也还有一些宝贵的东西,他想要把这些东西交给那小小的光芒,想要让它带着这些珍贵之物继续耀眼下去。
于是,在最后的一丝理智的支撑下,顾时把自己仅存的持有物全部投向了那点光芒。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