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啊啊啊！！”
一息之内，埃梅格内厉声大吼着朝阿列克谢扑来，几乎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从其栖息的阴影中来到了被微光大量覆盖的地下空洞中央。
她的动作比阿列克谢见过的任何一只埃梅格内都要迅猛，以至于令他在那一刻愣神了一瞬。
她挥动着手臂向阿列克谢劈来，甚至变成了一道残影，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声，在那一刹那，仿佛都产生了类似音爆的动静。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的手上没有拿着任何东西，用以攻击的武器竟然就是她的手臂！
“轰！”
阿列克谢在攻击到来的前一秒极限向侧边翻滚躲避，巨大的震荡从他身后的地面传来，带着被击飞到与阿列克谢身高齐平的烟尘，险些把他掀翻在地。
阿列克谢旋即转身，端起猎枪朝着埃梅格内的腰腹扣动扳机。
“砰！”
双管猎枪里装载的是阿列克谢身上仅剩的两发鹿弹，对于中大型的动物而言，它具有相当可观的杀伤力，但对于埃梅格内这样的巨型生物来讲，就显得力有不逮了。
但是阿列克谢瞄准的腹部上，插着能够抑制埃梅格内恢复能力的榆木弩箭，想来这大概率是第一任护林员在与之搏斗时留下的痕迹。拥有榆木弩箭的抑制作用，再用鹿弹在埃梅格内的腹部打开创口，仍然可以对她造成极大的影响。
并且，超出阿列克谢想象的是，这只埃梅格内的身体，似乎要比一般的埃梅格内更加的脆弱。
四散的弹丸轻而易举地撕开了埃梅格内的腹腔，同时，由于她的手臂正处于霰弹的枪线轨迹上。鹿弹甚至一同撕开了她用来攻击的那只手臂。那只手臂只剩下一丝皮肉与身体相连，宛如一支被折断的荷叶，只剩下内部的一点丝线，让手臂挂在体侧，摇摇欲坠。
“吼啊啊啊！！”
埃梅格内痛苦地哀嚎了一声，却是直接将受到重创的手臂扯了下来。
残破的血肉四处洒落，滴到地上，看起来却更像是被人践踏后飞溅的泥点。
饶是阿列克谢，他都被埃梅格内这疯癫诡异的举动惊了一下。
他朝地上那只手臂看去，却发现它正在迅速坍缩，融化，好像一个崩溃了的泥塑，不消多时，就变成了一堆土坡。
“怎么会这样——！”
阿列克谢震惊地呢喃道，他再次看去，竟然发现埃梅格内断裂的那条手臂的肩膀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生长出来。
就像是一团喷出的泥浆，大片的血肉从埃梅格内的创口里涌出，连接着她的躯体，飞快塑形，只在几个呼吸之内，就变成了一条新的手臂。
“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快！明明有榆木的压制存在啊！”
榆木对埃梅格内恢复能力的压制并不是只针对其所触及的范围，而是对埃梅格内的整个身体都拥有抑制效果。
但是，这只埃梅格内的恢复能力却远远超出了正常范围，甚至比其他不受榆木影响的埃梅格内都要强悍。
阿列克谢还来不及惊讶，就见埃梅格内的攻击再一次向他袭来。
他连忙闪身向埃梅格内身后跑去，然而埃梅格内的手臂却依旧精确的朝着阿列克谢挥来。
不过这一点还是在阿列克谢的预料之内的，因为他清楚埃梅格内不光能够看见正面，也能够看见后面。
埃梅格内的后脑勺，还拥有着一只眼睛！
“轰！”
埃梅格内的手臂再一次击打在地面上，阿列克谢虽然躲过了这一次的攻击，但还是因为震动失去了平衡。
在他跌倒在地的时候，他用最后的稳定对着埃梅格内的后腰射出了鹿弹。
虽然这只埃梅格内的恢复能力堪称逆天，但是靠近腹部的地方终究还是受到了榆木的影响。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扩大埃梅格内腰腹的伤口，以最大程度上削弱她的行动能力。
“砰！”
霰弹轰开了埃梅格内的侧腰，她再次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至此，阿列克谢手上最后的鹿弹也已经消耗殆尽。
现在，他仅存的弹药只有最后的两发独头弹，以及几枚对埃梅格内完全不起作用的鸟弹。
阿列克谢咬了咬牙，把最后的独头弹填充进了弹仓内。
“吼啊啊啊！！”
埃梅格内承受着巨痛向阿列克谢扑来，后者赶忙起身，往侧面躲去，顺势围着埃梅格内绕了一圈。
然后，他瞄准埃梅格内的一条腿扣动了扳机。
“砰！！”
威力巨大的独头弹直接轰碎了埃梅格内的一条腿，本就因为腹部受创而下体不稳的她晃悠着向身后倒去。
阿列克谢迅速避开，回手从背上拿下弓弩，准备用榆木弩箭射击埃梅格内受伤的腿，抑制住她腿部的恢复。
结果突然，阿列克谢的脚猛然一顿。
他慌忙低头看去，便看见埃梅格内的手臂竟然硬生生伸长了不少，从前面直接拽住了位于侧面的他的腿。
“blyat——！”
阿列克谢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就感觉身体被巨力拽着腾空而起。
埃梅格内的手臂猛地一甩，就将他丢飞到了空洞的岩壁上。
“嗤！！”
阿列克谢重重地撞在了岩壁上，手中的武器全部都在被甩飞的途中掉落一地，而他也在撞击后使全身多处肌肉与骨骼齐齐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拉伤与断裂，刻骨铭心的疼觉一时间同时涌入了他的大脑。
然而就在全身传来撞击造成的疼痛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后腰传来了一阵不寻常的刺痛。
紧接着，一股凉意带着无力感从他的下半身扩散开来。
阿列克谢颤抖地低头看去，鼻腔里却是嗅到了一股充满铁锈味正在空气中蔓延，伴随着粘稠与湿滑的触感从他的腰间流下。
他的后背竟然被一根尖端锐利的树根刺穿，从腰后径直突破了多层的皮肤血肉，贯穿了体内的筋膜与内脏，从另一端捅了出来。
“这……这上面……是那棵，榆木……”
他没有想到，用来隐藏这个坑洞的榆木的根系居然会从这里长出。
密集粗壮的树根从岩壁中钻出，像是布满整个岩壁的尖刺。其中脆弱倾斜的树根都被阿列克谢的撞击折断，可刺穿他腰腹的那条树根，却承受住了冲击，并重重地创伤了他。
“太倒霉了……”
阿列克谢感受着浑身都在流失的体力，不禁感叹着天命不公。
“只是贯穿伤……没有，没有放血槽……”
阿列克谢余烬未熄，他强行支撑着身体，想要把自己从树根的贯穿中挣脱出来。
粗糙的树根在阿列克谢的身体里摩擦着他还没有失去活力的血肉与其中的神经，剧烈的疼痛如同有人直接扯出了他皮肉中的神经，并用砂纸用力地在上面摩擦一样。
他挣扎着向前走，左手掰着树根的前端，右手扯着树根的后端，试图把身体从树根中拽出。
“我还，死不了……我还……死不了……！”
“噗——”
终于，树根的尖端带着鲜血与残破的内脏与脂肪从阿列克谢的后腰钻出，重获自由的他想要从衣服里拿什么东西，却浑身一软，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连带他想要拿的那个东西也掉了出去。
“咚———！咚——！”
而在阿列克谢面前，倒地的埃梅格内却是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拖着恢复大半的腿，一瘸一拐地朝他走来。
“真是羡慕你啊……”
阿列克谢努力地想把自己撑起来，但疼痛却在摧毁他的意志与双手的力量。
他只能虚弱地看着埃梅格内正在恢复的腿，而他的腹部仍在不断淌血。
“吼啊啊啊！！”
埃梅格内感受到了鲜血的刺激，她明白眼前的人类已经受到了重创。嗜血的渴望与受伤的怨恨驱使着她的意识，让她暴怒地朝倒在地上的阿列克谢挥来手臂。
“但是……你也已经差不多了……”
阿列克谢苍白的脸上扬起了一抹自得的笑容，慢悠悠地举起了手里的拉环。
埃梅格内向前扑来的动作一滞，她那只还未恢复好的脚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不同于其他埃梅格内的智慧提醒着她死亡的威胁正在靠近，她那暴怒的原始大脑在那一刻命令她做出了一个本来会拯救她的举动。
可是她却将其忽略了。
延时引线的倒计时结束，阿列克谢丢在地上的手榴弹爆炸了。
“轰！！”
火药与破片顷刻间炸断了埃梅格内刚刚恢复好的腿，再次失去平衡的她因于身体的惯性而朝前倒去。
她倒去的地方，正是刚才那根贯穿了阿列克谢腹部的树根。
但是这么一个树根，比起埃梅格内的身体来说完全不值一提，并且其对准的地方也只是她的心脏，这还不足以让她致命。
然而，在那根树根的上方一米多的地方，还生长着另外一根更加粗壮的树根。
如果刚才阿列克谢再被往上丢一点点，那么这个树根就会直接从他的脖颈穿过，甚至夺去他的生命。
可命运就是那么巧妙，他躲过了这一下的致死打击。
而现在，这个树根将会夺走另一条生命。
“噗嗤——！！”
在埃梅格内自身体重的加持下，粗壮的树根径直从她的右眼中刺入，一路扎过大脑，最后从其后脑的那只单眼中扎出。
埃梅格内的头骨非常坚硬，唯一脆弱的地方便只有这三只眼睛的眼窝。
“咚！！”
埃梅格内巨大的身体倒在岩壁旁，她的脑袋还挂在那根粗大的树根上。
大脑被她的克星榆木贯穿，埃梅格内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一切，都在阿列克谢的计划之中。
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一只手捂着腹部的创口，步履蹒跚地走向他掉落在地上的装备。
忽然，他身后那只埃梅格内的身体却再次动了起来。她动的异常虚弱，但是目的却很明确。
她想把自己从榆木树根中挣脱出来，就像阿列克谢那样！
而阿列克谢，只是沉默地从地上捡起了双管猎枪，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埃梅格内的身后。
重要导致的虚弱已经让他控制不住枪口的精准度了，于是他把枪抵在了埃梅格内的背后，对应心脏的位置。
“砰！！”
独头弹轰开了埃梅格内被骨骼与肌肉保护着的心室，那颗依旧温热的心脏的一端被略微刺入的树根扎破，流出了大量的鲜血，却依旧还在用力地跳动着。
阿列克谢甩掉了猎枪，从地上捡起了弓弩发射槽里的榆木弩箭。
然后，他对准埃梅格内的心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下地狱去吧，cyka blyat！！”
“嗤！！”
阿列克谢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榆木弩箭扎进了埃梅格内的心脏。
这颗心脏最后跳动了几下，带着埃梅格内的整个身躯都抽搐了起来。
随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只埃梅格内，真的彻底死亡了。
阿列克谢喘着气从埃梅格内的身体上走了下来，将地上的装备一一捡起。
随后，他拎着已经空了的猎枪与弩箭，一步步往地上空洞中心的『沼泽』走去。
那滩泥沼活像是一团恶臭的污秽，其中的污泥色泽与这只特殊的埃梅格内完全相似。但这滩污泥只是静静地堆积在地下空洞的中央，散发着无名的微光，而那悬浮在空中的朦胧光点，好似带有无限的吸引力，叫人想要一直向前走，投身到属于那微光的怀抱里。
然而阿列克谢仅仅是淡淡地看了它一眼，便转身往洞口走去。
他来到第一任护林员的遗体前，把他衣服上的领章，肩章以及臂章都摘了下来。
随后，他从遗体之下，搬出了那一大堆的矿用炸药和长线引爆器。
“还有……最后的工作要做……”
阿列克谢艰难地搬起炸药，身体却不受控地脱力，让他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竭力地呼吸着，但进入肺部的空气却好像怎么样都不够，好像四周的氧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腰腹伤口撕裂般的剧痛，他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正随着血液从他的身体中慢慢流失，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和寒冷正在将他包裹。
“还不能停……还不能……”
当没有力气的时候，该怎么样让自己继续振奋起来呢？
有了，唱歌！唱能让自己拼起劲来到歌！
阿列克谢喘息着，口中轻轻开始吟唱了起来。
“我们有个平凡的愿望……”（1）
“我们的愿望是这样……”
“祖国能够繁荣富强……”
阿列克谢一步步将炸药安置在地下空洞的各处，又将引线拉出，和引爆器连接在一起。
一首歌很快结束，他的力量也再度下降了几分。
而他又接着唱道。
“如果有一天……”（2）
“祖国来召唤……”
“我们为祖国……”
“全身投入神圣的战争……”
炸药悉数安置完毕，阿列克谢支撑着身体，背起还剩下的一些炸药，抱着引爆器，一步一顿，如同蜗牛挪步般的向洞外走去。
又一首歌被唱完，阿列克谢差点就要完全脱力。
但他还是撑住了自己的心气。伴随着肺部越来越粗重的呼吸，他开始挑选下一首歌。
可是下一首该唱什么好呢？
好像挑不明白……
忽然，阿列克谢的脑子莫名响起了一阵他从没听过的旋律。
不，他好像有听过？好像又没有……
他不记得有哪首红歌属于这样的旋律。
但是……这歌听起来好像还挺不错的。
那就唱它吧……
阿列克谢颤抖地张开龟裂苍白的嘴唇，嘶哑而低沉地唱道。
“轻声呼唤我的姓名吧……”（3）
“为我捧来甘甜的泉水吧……”
“你那痴痴的，空寂的心，还在回荡吗……”
随着脚步的迈进，阿列克谢的眼前开始出现闪烁的光点，那是意识模糊的前兆。
“再一次，黎明在无眠后到来……”
“再一次，窗玻璃遮挡我视线……”
“醋栗与丁香在此处轻轻摇曳……”
“再一次呼唤我吧，我的故乡……”
他努力想要集中精神，思绪却越来越迷离。好在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已经不再，他已经无法感受到很多事物了。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但他知道，他必须继续前进。
“轻轻呼唤我吧，在那日落之时……”
“轻轻呼唤我吧，我忧愁而悲伤……”
“轻轻呼唤我吧……”
他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像是远处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生命力正在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减弱。
每一口的呼吸都在带走更多的温度，阿列克谢的手脚愈发冰凉，四肢逐渐僵硬。
在他失去行动能力前，他还是回到了他滑下来的暗坑前。
望着面前明亮的光，他努力地向上爬去，不断远离背后的黑暗，朝着外界灿烂的光明够去。
终于，阿列克谢的手抓住了地表，抠进了湿滑的土壤中。
当他回到地表的那一刻，他彻底力竭，向后瘫倒，靠在了那棵榆木的树干上。
阿列克谢微弱地喘着气，眼中的世界已经完全模糊，但他还是可以看清身前那数不清的阴影。
在阿列克谢面前，席卷森林的兽潮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从坑洞里爬起来的他。
狼龙群，猛犸水牛，埃梅格内，阿巴斯，水妖……
还有那端坐在独脚木屋上，面容枯如松槁的芭芭雅嘎。
阿列克谢无力地笑了笑，将引爆器的开关打开，放在了身侧。
随后，他从兜里拿出了最后的一支白色手卷烟，用打火机把它点燃。
“轻声呼唤我的姓名吧……”
“为我捧来甘甜的泉水吧……”
呛人的烟气袅袅而起，阿列克谢最后吸了一口这被他嫌弃的难闻手卷烟。
“我知道，我们还会相见……”
森林外的天空，密布的云层不知何时已经消散，高悬天空的太阳再次出现，温暖的光束透过沼泽层层树冠的封锁，照耀到了阿列克谢已经冰冷的脸庞上。
“我将归来，这是我的…诺…言……”
阿列克谢举起手卷烟的手伴随着他停止的呼吸与心脏而缓缓落下，最终压在了引爆器的拉杆上，按下了开关。
…………
（1）《歌唱动荡的青春》——亚历山大·布伊诺夫、巴赫慕托娃.1958
（2）《斯拉夫女人的告别》——瓦西里·伊万诺维奇·阿加普金.1912
（3）《轻声呼唤我的姓名》——柳拜乐队.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