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倾尘和胡桃在清晨见面,月亮现在却早已越过柳梢头了。
在这片无妄坡,白天少见日,夜里却能看见月亮,倒真是稀奇,不愧是阴阳交接之地。
乌鸦嘎嘎地叫着,透着一丝丝不祥,更别说到了墓地,更令人不安。
这时哪怕是树的影子,也叫人以为是鬼魂乱舞。
不过倾尘和胡桃显然不在害怕这种场景的人那一列,两人并肩而行,胡桃还哼着她自创的丘丘谣,给墓地再添一份诡异。
“胡桃,你是来…”
倾尘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祭拜我爷爷,特意凌晨来,刚好赶上他的忌日。”
胡桃说道,语气听不出来有什么悲伤的意思。
“这么随意地就来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爷爷他不会在意的,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胡桃摆了摆手,“而且祭拜用的东西我也有带哦。”
她拍了拍自己的包。
倾尘默然,关于胡桃爷爷的事略知一二,胡桃内心的态度他也知道一些。
不过…
罢了,祭拜过后再说吧。
话说你祭拜你爷爷为什么要带着我?
姑且压下心中的吐槽,倾尘看向胡桃瘦小的肩膀,真是不容易啊,胡桃。
这么想着,倾尘看向天空,苍白的月色让这夜显得有一点冷,天空上几片乌云飘荡着,偶尔吹过几道寒风。
“还好没下雨,天色还不错。”
他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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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
小雨穿过树的枝叶,带来沙沙的响声,让人的心神宁静。
倾尘有些郁闷,他什么时候觉醒了毒奶技能?
刚想着还好没下雨,结果就下雨了,幸亏只是小雨。
不会一会儿还下大吧?
倾尘惴惴不安起来。
不过天气终究还是给了这两道单薄的身影一些面子,雨始终是小雨,带来几分湿润,落在人身上凉凉的,很舒服。
倒也不坏。
漫步在雨中,又过了一会儿,倾尘和胡桃终于来到了胡桃爷爷的墓前。
墓碑是用类似于倾尘前世大理石一样的石头做的,非常普通,随处可见的那种。
而且已经落了灰,因为雨水,流着泥汤。
“爷爷,我来啦!”
胡桃兴致倒是挺高昂,没有被这场雨影响到心情,不如说虽然是来祭拜,却挺高兴的?
倾尘没有说话,默默站在一边。
胡桃也没理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布,想了想,突然笑了,“爷爷,你倒是好运气了,今天正好下雨,沾了水,我也能给你的墓碑擦的干净一些了。”
然后,胡桃一边擦墓碑,一边说些往生堂发生的事,后来还把倾尘拉了过去,“呐,他就是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客卿,可厉害了。”
搞得倾尘看着墓碑笑,就好像这块墓碑就是胡桃的爷爷一样。
挺无奈的。
好在胡桃没拉他太久,说了他的事后就把他松开了,继续说些别的事。
胡桃的神色始终欢快,完全不像是来祭拜,而是来单纯聊天的。
倾尘看着她,低头沉思起来,神色莫名。
过了好一会儿,胡桃才直起身子,跺了跺发麻的脚,此时,她的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滴着水。
“诶呦,爷爷,看来我说早了,你看,给你的贡品和纸钱都湿了,看来你运气也不太好嘛。”
胡桃翻了翻包,拿出了用纸袋子包着的馒头,还有一些小菜,纸袋子上还粘着湿透了的纸钱。
她尴尬地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笑和幸灾乐祸。
“您呐,将就吃吧,还好酒是用瓶子装的,还能喝,纸钱我只能改天给你烧喽~”
说罢,胡桃放下吃的和酒,正要道别,倾尘这时说话了,“我有办法让它们干。”
“哦?”
胡桃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愣了一下。
倾尘蹲下身子,拿出来一个大木盒,挡在馒头上面,如此一来,也能挡下些雨水。
然后,他手指一动,冒出蓝色的光芒,点在馒头上,只见光芒闪烁之间,一滴滴水从馒头里往外冒,最后飞落到了地上。
没过几秒,倾尘就站了起来,胡桃再蹲下去摸时,馒头已经干了,至于菜,本来就带着水,倾尘也没办法单独把雨水从中分离出来。
“呦呵,客卿,厉害啊!”
胡桃惊异地看着他。
倾尘还冒着蓝光的手指在空中乱画,在漆黑的夜里,就像是小孩子拿在手里的烟花玩耍,他挑了挑眉,“哼哼,这招实用又好看,感谢我吧!”
“回头给你涨工资!”胡桃小手一挥,大气地说,虽然明明倾尘作为知名作家不缺钱,但他就是喜欢这个。
“不过,纸钱怎么办?雨天弄干了也没法烧啊~”
胡桃眼底里带着笑意,说道。
“呵,小瞧我了吧?你看着。”
倾尘打了个响指,一道看不见的薄膜笼罩在墓碑附近,雨水立刻被隔绝在外,只有几缕风吹过这里。
然后倾尘故技重施,清除了纸钱里的水元素,手指上出现了一缕火苗。
火苗的光照亮了倾尘带着笑意的脸,在这寒冷的雨夜里,胡桃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她恍了神。
“喂喂,怎么了胡堂主,被惊到了吧?”
倾尘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可要开始烧了。”
胡桃回过神来,看着倾尘,眼神带上了几分特殊的意味。
她笑着说,“谢啦客卿,你还真是无所不能!”
“那当然,我开始点啦~”
倾尘像一只骄傲的公鸡昂起头,显然是有几分得意。
然后手指一挥,一把纸钱就烧了起来。
尽管雨水被挡在外面,但倾尘控制着没有阻隔风元素,纸钱呼呼地燃烧着。
胡桃严肃了几分,跪在地上,默默磕头,倾尘负责添加纸钱,防止烧光。
很快,纸钱烧光了,胡桃跪在地上,又等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爷爷,再见啦,改日来看你。”
胡桃摆了摆手,没有任何留恋,招呼着倾尘要离开了。
但是倾尘没有动。
“怎么了客卿?走啊,难不成你还想和我爷爷说什么话?”
胡桃半是开玩笑地说。
“我说,胡桃,”倾尘难得的认真起来,郑重地问道:“没关系吗?”
“什么?”
“你其实很难过吧?为什么不哭呢?”
胡桃心头一跳,皱了皱眉,但脸上还带着笑意。
不如说,到了这里之后,她基本上一直是笑着的。
“你在说什么啊客卿,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吧?往生堂第77代堂主胡桃,怎么可能会因为死人哭?”
倾尘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你想哭的吧?”
“喂,客卿,该走啦,别开玩笑了。我只在第一次为爷爷办葬礼的时候哭过,从那以后,就没有哭过,这次也不会。”
“为什么?”
胡桃脸色一僵,沉默片刻,继续说,“我们往生堂见惯生死,爷爷他的去世是正常的,我没理由哭,他也没有任何遗憾。”
“这不是你不哭的理由哦。”
“客卿,你现在好怪啊,怎么有人会劝别人哭的。”
胡桃心里沉沉的,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涌了上来。
“是啊,我也觉得挺怪的,但是我必须说出来,因为你需要哭一次。”
倾尘郑重地说,没有任何开玩笑地意思。
“我说啊,往生堂的人可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爷爷他都去世这么多年…”
“我不是问往生堂的人如何,我是问,作为一个爱着爷爷的少女胡桃,你真的不打算再哭一次吗?”
倾尘眯起双眼。
胡桃深吸一口气,有些不高兴了,“客卿,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胡桃,你别再勉强了。”
“我哪里…”
“你就是在勉强!”倾尘态度强硬起来,“自打来了这里,你就一直在假笑,比平日里要明显的多!你心里明明很难过!”
胡桃想要说什么,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此刻竟完全彰显不出来,根本说不出话,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倾尘继续说道:“胡桃,你只是个小女孩。我知道,老爷子没有任何遗憾地离去了,对于去世以后你做了什么我略知一二,他没有留恋尘世,毫无牵挂地走了,对吗?”
胡桃没有说话,点点头。
“是,他没有什么遗憾了,有的只是牵挂,对你的牵挂,但他相信你,所以他的魂魄没有等着你,直接去往生了。但是,你呢?你没有任何遗憾吗?”
倾尘逼近了一步,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胡老爷爷如何是他的事,但你不同于他,哪怕你是堂主,接过重担,你也有资格哭!胡老爷子去世时你还小,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告别,他就走了。身边只有他一个亲人的你,在他去世以后孤身一人撑起往生堂,这么多年,你没有叫过苦,委屈都是自己一个人吞下,近几年才有了起色!”
倾尘盯着胡桃,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相信,你当初没有遗憾;更不相信,这么多年,你不委屈!”
胡桃白着脸,瞳孔震动,心中无尽的难过、委屈齐齐涌了上来,紧咬着嘴唇,脚也绷紧了,“我…”
突然,胡桃感觉眼角有水滴划过,越来越多,让她的脸痒痒的。
不是雨,是泪水,她终于还是哭了。
“我怎么可能不遗憾,怎么可能不委屈,爷爷走的时候,我还在和他玩,藏起来,结果他就去世了,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怎么可能不遗憾!我委屈,这么多年,我自己撑起往生堂,没人看好我,好多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只能不断推销,四处跑,我委屈,我累我苦!”
胡桃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手不停地擦着泪水,“我一直在想,爷爷没有遗憾地走了,我怎么能哭哭啼啼,我应该担起责任来,应该坚强,我能怎么办嘛!可是你说的对,我也还小,我想爷爷了,一直在想啊!”
呜呜的哭声根本止不住,倾尘看得心疼不已,索性扭过头去,哭吧,早该哭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心中积攒的压力和寂寞早就应该发泄出来了。
今夜,一个小女孩终于真正任性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