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从里边儿传出了几道隐隐约约的人声。
裴缙好像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想着这群人估计是趁自己出来,在背后编排自己呢。
便想着趁现在推门进去吓他们一跳,逮他们个现行。
然而,就在他刚抬起手放在门边儿上,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突然听到里边儿传出了道声音:
“你们不觉得咱这小姐夫挺像一个人吗?”
裴缙一怔,推门的动作也随之顿住。
他因想要听得更清楚些而本能地屏息凝神,侧耳分辨着里面儿议论的动静和具体内容。
只听见有人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儿……”
“啊?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合着你们都看出来了啊?”
“我就说,刚才瞧着第一眼就觉得像,但当时鸢姐在那,我没敢当着她的面儿提。”
“谁啊?你们到底在说谁啊?别卖关子了!”
“你傻啊!这都没看出来!秦令征啊!!!”
裴缙:!!!
这在今天出现过太多次的三个字就如同针扎一样,噗呲一下扎进裴缙心里,让心脏如电流闪过般,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听到这里,裴缙眸光晃了晃,停留在门上的手又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贴着走廊墙面侧立在门边儿,就这么站在门外,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包厢里。
「听着呢!」
坐在最靠近门边位置的人朝其余人张了张嘴,做出个口型,示意他们人已就位,请开始表演。
屋内的众人立刻会意,故意抬高了点儿音量装作群情激奋的样子,以便让门外的裴缙听的更清楚。
“别说……你还真别说……仔细一想,好像是有点儿像……”
“你们说,咱鸢姐怎么着了个跟征子这么像的啊?该不会……”
“还能是为什么,睹物思人、睹人思人呗!”
“啊?不能吧?我看鸢姐对小姐夫那么关心在乎,刚才我带他来的时候,鸢姐还让我千万要照顾好他呢……看那样子,我觉得鸢姐应该是对他动了真心……”
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
“你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咱鸢姐的真心在谁身上,咱院里还有谁不清?他裴缙充其量就是秦令征的替代品,一冒牌货罢了,真要论起来,他哪点儿比得上秦令征?”
紧跟着又有人回忆道:
“鸢姐和征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分自然不比旁人不比旁人,哪是他比得上的?”
“从前征子还在的时候,鸢姐就跟他形影不离,去哪都爱黏着征子,不到一块上下学,就连吃饭都要拉着征子去柏家吃,就差把征子扣她家了!”
“刚上学时为了跟征子在一块儿,鸢姐还连跳了两级到他班上……”
“害!你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鸢姐可比同班上的人小至少两岁呢!”
门外的裴缙抿了抿嘴。
他知道柏鸢今年才十六,也知道她跟自己一样都是跳级上来的,但从没想过竟然是这个缘故。
如今在这种场合以这样的形式知道了内情,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门里边儿的人继续说道:
“上初中那会儿还记得不?咱征子就因为去部队参加训练,晚回来了那么几天,鸢姐就赌气去院儿外边儿念书去了,还非要征子也转过去,最后征子实在没辙了,才跟着一块去念了音乐学院,那可是音乐学院!征子他懂个屁的音乐啊!”
“……还有这回事呢?我咋不记得了……”有人嘴角抽搐了两下,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这瞎话编得也太大了些吧?可别再让门外那位起了疑心。
闻言,一直在门外偷听他们议论的裴缙也微微皱眉。
这怎么听也不像是柏鸢能做出来的事啊。
门内:
“你忘了?就秦令征跟咱们凑路费那次,我当时还贡献了两块五毛呢!”有人边这么说着,边使劲儿给旁人使眼色。
而刚才大放厥词那人正拍着胸脯言之凿凿地保证道:
“别的你可以不信,这个你必须信!这可是征子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
众人:……
话匣子一打开,屋里的人便你方唱罢我登场似的,一人一句,轮着说了不少秦令征和柏鸢从前的往事。
其中真真假假掺在一起,听起来比真的还真,到最后说得他们自己都信了。
等追忆完了往昔,有人重重叹了口气,啧啧道:
“唉,可惜令征后来为了家族使命,离开鸢姐去了军校,算算日子这都第三个年头了……要是令征在,俩人还像从前那样,哪还有咱现在这小姐夫什么事啊?”
“屁的小姐夫!”有人入戏颇深的冷笑一声,“你们认他,我可不认!不过就是仗着跟征哥有几分相似罢了,真比起来,他可比秦令征差远了!”
“替代品终归是替代品,依我看,鸢姐也就图个新鲜而已!”
“鸢姐心里头还装着征子呢!俩人这么像,她越是喜欢裴缙,就说明她心里越放不下征子,等过两年征子回来了,哪还有他裴缙什么事!”
“哈哈哈,这话说的不假,要不是征子去了军校,哪轮得到他趁虚而入?”
“要我说,能做鸢姐的男朋友,是他的福气,如果不是因为他跟秦令征有几分相似,不然还轮不到他……”
后面的话裴缙没再继续听下去。
他背靠着走廊的墙壁,吹着脑袋,额头上垂下的两搓刘海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裴缙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在脑海内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信息。
「秦令征」、「相似」、「替代品」等词语在他耳边争相交替,震得他恍惚间出现了片刻的耳鸣。
他知道柏鸢喜欢自己的脸,不但总爱盯着他的脸看,还经常毫无征兆的抬手抚摸他的侧脸……
柏鸢总是对他格外纵容,仿佛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惹得她不愉快……
竟然……都是秦令征吗?就因为他跟秦令征有几分相似?
有几分是几分?又是哪几分相似?!
裴缙丝毫不怀疑包厢内众人所说得话的真实性。
只因为他曾亲眼见过温以彻把自己错认成秦令征时,对方语气中的熟稔和习以为常。
就好像在柏鸢身边看到秦令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似的,绝无第二种可能。
所以……
裴缙忍不住想。
所以温以彻才会在看到自己时,露出那么惊愕的表情。
顺着这条线索,许多平时未曾留意过和某些事情上些许的违和感,都顺理成章的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柏鸢在微笑时总会露出些许怀念的表情。
为什么柏鸢有时看着他,会出现片刻的恍惚和沉思。
为什么柏鸢会愿意跟他合作,应下跟裴家的联姻。
还有他在柏鸢生日宴上见过的,那枚被柏鸢戴在胸口的胸针。
裴缙此时无比确信,柏鸢当时所说的那个「朋友」,就是秦令征!
想到这,他又记起事后柏鸢送给自己的那枚胸针。
他想。柏鸢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那枚胸针送给自己的。当自己戴上那枚胸针时,柏鸢是在透过自己去看秦令征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寻找秦令征的痕迹吗?……
裴缙紧紧抿住唇线,口中尝到了一股苦涩的滋味,一口气梗在喉咙中间不上不下,鼻子有些痒,呼吸也跟着愈发沉重。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
他一会儿想着要离开京里回到海启,重回房间把柏鸢送给他的胸针扔进垃圾桶里。
一会儿又想着冲到柏鸢面前狼狈的跟她对质,问她究竟是不是如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只把自己当成是秦令征的替身。
但旋即,他又很快记起自己并没有立场和身份像跳梁小丑一样去指责柏鸢什么。
他和柏鸢不过就是纯粹合作关系下的商业联姻,他俩除了各取所需的合作之外,本来就不该有任何额外的感情。
就算柏鸢要将他当成什么别的人,又怎样?反正他们之后也不会真的在一起。
甚至柏鸢还时常强调,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在合适的时候跟他解除婚约。
裴缙不受控制地让自己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
所以说,就连这句话,也是柏鸢为了之后摆脱自己的时候好脱身,所以才会不时拿出来跟自己反复强调吗?……
还是说……
又或者……
这时,包厢里又传出一阵爆笑,就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知。
裴缙侧眸瞥向门缝处,眸光像沁了霜似的冰冷,瞳孔深处则仿佛有一团火焰,正灼烧着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良久之后,裴缙终归还是没有直接破门而入,放弃了冲进去大闹一场的冲动,免得之后再被人拿此事和秦令征比较。
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再抬眸时,湛蓝色的眼眸如深潭一般深邃凝重,就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同样也没推门进去,而是转身走廊,朝着与包厢相反的方向走,直至在走廊上遇见第一个服务生,抬手将他拦住。
“你们这最烈的酒是什么?”
包厢内。
在体会到造谣的乐趣后,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直到坐在门口放哨那人咳嗽了两声,方才停止。
“可算走了,再不走,我就该憋不住笑露馅了。”其中一人长吁一声,如释重负的调侃道,“亏你们也认识秦令征这么多年了,这么离谱的话也说得出口?”
“战术需要,战术需要!不把咱自己骗过去,咋能让咱那小姐夫能信得这么真?”
“要不是为了秦狗这孙子,我可不受这罪!这得算工伤!等帮他打败了情敌,秦狗合该叫我一声好爷爷!”
众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其中又不乏有人担忧:
“裴缙真走了?他该不会去找鸢姐对质吧?”
旁边那人不以为然道:
“去呗,你看鸢姐当不当他是个傻子?况且他这么无厘头地一闹,说不定更惹得鸢姐不快,等问到咱们,咱们就一口咬死了谁也不知道!”
“就是,咱们哥几个关起门来说话侃大山,他裴缙躲门口偷听本来就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偷听来的话,东一耙西一扫帚的,听风就是雨,这可算不得数。”
这话有理有据,成功的稳定了一屋子的军心,彻底打消了他们最后那点儿顾虑。
但还是有人疑惑:
“那他万一回去之后什么都没跟鸢姐说,就这么忍了呢?”
“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以后不管鸢姐再做什么,他都得往鸢姐是不是又拿他当替身上面想,一天两天还好说,时间一长,不疯也得折磨得够呛,保不准最后忍不住,自己就主动退出了。”
“有道理……”
“行了,再等两分钟。”包厢内组织这场预谋的领头羊率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他要是还不回来,咱们就撤!今天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尤其是刚才灌裴缙橙汁的顾非,为这次作战创造了必不可少的条件!你们的功劳我一一记下了,秦狗回来咱们再论功行赏……”
包厢内正在这浩浩荡荡的做战后总结呢,一直守在门口那人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发出警报:
“没有,他又回来了!”
屋内瞬间哑然。
虽然不知道在听完众人刚刚那一顿奚落和嘲弄之后,怎么还能咽得下这口气再回来。
但他们还是快速收敛了松懈散漫的姿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等着裴缙回来。
很快,裴缙走路带风的推开包厢门。
刚刚那领头羊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热落地照顾着:“回来了?小姐夫,怎么去这么久?我们还以为你趁机跑路了呢!”
裴缙抬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到众人围坐的茶几前,一把抄起桌上的骰子和骰子桶。
“还早着呢,这才不到七点,接着玩儿啊!”
说着,他将骰子尽数扔进桶中,边手法娴熟的晃动着,边冷声说道:
“不是让我选吗?就别那么麻烦了,速战速决。”
话音刚落,他嘭地一声将手中的骰子桶扣在桌面上,放着一干人等的面,缓缓抬起。
玉髓制成的六枚骰子,每一枚上面都点着一颗红色的朱砂,在玉髓的衬托下,鲜红刺目,犹如心血在滴。
——六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