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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撑着黑伞的朝晏站在一座墓前。

阳光明媚,将墓碑上金色的字照得近乎流光溢彩。

江声之墓。

朝晏之墓。

这是一座双人墓,葬着死在三天前的江声,以及死在一千零六十九年前的朝晏的尸体。

半年前的一天,朝晏看到江声身上的生气突然淡了下来,就知道他要离开自己了。

永远的离开。

死了这么多年的鬼王,竟然无法接受一个人的死亡,然而这就是事实。

朝晏想到一些邪术,想要延长江声的寿命,又被一一否定,他不能让江声变成一个不死不活的怪物。

江声看出他的烦恼,直接问:“朝晏,我是不是要死了?”

朝晏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将眼前这个衰老到让他害怕的江声搂在怀里,像是在攥紧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是。”

江声靠着朝晏的肩膀,声音像是原野上的风穿过枯木。

“没事,没事……”

“我都快九十岁了,寿终正寝是好事,知不知道?”

朝晏将脸埋在江声的颈间,唇瓣和脸颊触碰到的皮肤不再光滑,不再充满生命力,他都能嗅到腐朽的气息在江声身上扎根,蔓延。

“我不知道。”

“江声,我不知道……”

慌乱无措,茫然恐惧,复杂却又单一的情绪,从朝晏的声音里就能清晰地听出。

这不像是一只游荡千年的鬼,时光仿佛从朝晏身上剥离了,让人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朝晏在第一次经历死亡。

“朝晏,你这么害怕,是因为我死了以后,没办法变成鬼,是不是?”

朝晏更加用力地抱紧江声,畏惧的情绪占据着他的所有思绪,冷漠又残酷地摧毁理智。

“我会想到办法。”

朝晏魔怔了,机械一般重复刚才的话。

“我会想到办法。”

江声突然有些不忍心,他舍不得朝晏难受,却不得不打破对方自欺欺人的想法。

“朝晏,不要浪费时间,等我死了以后,你会后悔现在没有好好陪我。”

“乖,你看着我,我都快九十岁了,和你一起出去,别人都以为我是你的爷爷,还说要给我介绍孙媳妇。”

朝晏松开江声,对上那双并不算特别浑浊的眼睛,沸腾的杀意让他周围的怨气扭曲成一个近乎狰狞的怪物。

“谁说的,我去杀了他,他全家都得死。”

江声很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人家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不知者不罪。”

“而且,这是实话,我这个年纪,哪一天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朝晏,我不怕死,我的宝贝也不能怕死,知道吗?”

朝晏猩红色的眼睛仿佛受了什么伤一样,有流动的鲜血在积聚,又被压抑了下去。

江声知道要怎么要爱他,也知道要怎么安抚他。

三天前。

朝晏坐在沙发上,江声伏在他的怀里。

橘红色的落日余晖洒满客厅,像是温暖的血液在不断延伸覆盖,从江声身体投下的阴影中,又笼罩上他的身躯。

朝晏第一次知道,死亡是可以看见的,听见的。

说话的声音是最先消失的,空气就这样陷入了死寂,江声用尽全力覆在他脸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呼吸声停了。

心跳的声音也在慢慢停歇。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

咚。

声音彻底消失。

江声在死去,在渐渐冰冷。

他们的体温终于一样了,冰冷到腐朽。

鬼的时间像是冻结住了,身体也是,朝晏体会到了另外一场死亡,血泪不断掉落下来,砸在江声的尸体上,砸在沙发上。

朝晏抱着江声坐了一夜,第二天找人焚化了他和江声的尸体,用最快的速度下葬。

然后,朝晏就这样站在他和江声墓前,无路可去,无家可归。

下午三点左右,闹钟铃声突然响起,是江声的手机。

朝晏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网盘,朝晏,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很有江声张扬懒散的风格。

朝晏点开网盘,看到了一个用自己名字命名的文件夹。

里面有很多视频,按照数字排列,他点开了一。

很快,视频镜头里出现了江声的脸:“朝晏,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在偷偷给你录视频。”

这个开场白,让快要成为一块死地的朝晏,迎来了一丝短暂又可怜的春意。

“我不在这两天,是不是很想我?我也是。”

朝晏的手指覆在江声的脸上,轻轻说:“骗人。”

“对了,这样带我去看看我死后住的地方吧,你给我好好介绍一下,人老了,眼睛看不到,视频先暂停。”

江声的话就好像他还活着一样,朝晏暂停视频,就这样看了很久,还是无法接受对方的死。

直到天黑,手机电量耗尽,朝晏的脸上才出现类似慌乱的神情。

视线从手机屏幕中抬起,朝晏看着墓碑上的江声二字,倾身蹲下,额头轻轻抵了上去。

“我回去给手机充电,等电充满就过来陪你。”

回到他和江声的家,朝晏找到充电器。

手机开机的过程中,朝晏坐在地上,急得胸腔里都像是有了心跳。

点开网盘,他打开刚才看的那个视频。

“嗯,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喜欢。”

朝晏笑了一声,靠在墙壁上,无声说着。

“你又骗我。”

视频不长,不到十分钟,看完以后,朝晏没有急着点下一个,而是往下翻。

他惊讶地发现,文件夹里竟然有两千个视频。

那这些视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录的。

朝晏又翻到最上面,点开第二个视频,江声的声音再次传来。

“趁你出去给我买饭,偷偷录个视频……”

朝晏不断往下看,每看完一个视频,都要停几分钟。

这些视频,是按照江声录的时间排列,最上面的是他死前录的,最下面,朝晏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第二天下午五点的时候,朝晏看到了六十岁时的江声,那个时候的他,身上还看不到多少老态。

“宝贝,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朝晏听到这句话,突然坐直了身体。

江声就是在某个时候,突然只叫他陛下、朝晏,不再叫他老婆、宝贝,朝晏犹豫过要不要问他理由?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朝晏,我六十岁了,老了,再那样叫你,有种老草吃嫩牛的感觉,有些奇怪。”

“这是我的问题,毕竟我是你老公嘛,这种时候,我还是要面子的。”

朝晏眼眶突然变得模糊不清,鲜红的眼泪从左眼流了下来。

“没关系,就算我要面子,也就是不那样肉麻的叫你宝贝了,你依旧是我老婆。”

这个视频有些长,自动退出去的时候,地上满是斑驳的血泪。

朝晏自虐似的打开下一个视频,看到了和上一个视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江声。

不过很快,他又开始像之前那样,看完视频后要停下来几分钟。

似乎只有这样,朝晏才有勇气见下一个更加年轻的江声。

凌晨四点,五十岁的江声出现。

“宝贝,我又给你准备了一条旗袍,花了半年时间,你穿着肯定很漂亮。”

前一个视频,就是在说这条旗袍的结局。

朝晏伸手在江声的脸上点了点,说:“早知道,就不让你乱抓乱撕那些旗袍了。”

接着,朝晏看到四十岁的江声,三十岁的江声。

二十多岁的那些视频,朝晏看一遍觉得不够,每一个都要看上好几遍。

一个月。

朝晏坐在地上看了一个月的视频,曾经敞亮干净的客厅,此时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点开最后一个视频,二十岁的江声出现了。

“宝贝宝贝,我突然想起来可以给你录视频,等我死了以后,你可以看着我视频表达一下对我的思念之情。”

手机屏幕里的江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深邃的眉眼张扬到明媚,英俊的面容更是美好得让朝晏觉得虚假,也觉得不真实。

“老婆,这第一个视频,我也不知道给你说什么,就说说你第一次飘到我床上的场景。”

“你估计不记得了,你当时一直在吸我,我心想哪里来的厉鬼,爬上来就算了,怎么还一副把我当成宠物吸的架势?”

“我觉得这样不行,我是正经人,不能随便来个鬼就来吸我。”

“然后我偷偷看了你一眼,立即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装什么,老婆都主动找上门来了,就吸一口怎么了?”

朝晏翘起嘴角,就好像眼前的江声随时会从手机里走出来,把他抱在怀里,温热的柔软的唇贴在耳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喊他宝贝,又黏黏糊糊叫老婆。

他低头靠着手机屏幕,可能是因为手机放了太久,有些发热,朝晏清醒地欺骗自己,他现在抵着的是江声的额头。

“宝贝,你知不知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都要傻了,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鬼?”

“当时我还在自恋,觉得你不找别人,找我,肯定也是对我有意思。”

“事实证明,你只是饿了,你馋我身上的龙气、生气、阳气、煞气,还馋我的血,我的肉,就是不馋我这个人。”

“不过后来我说服了自己,四舍五入一下,你还是馋我这个人,心情就好多了。”

这个视频有些长,有十八分钟,最后江声看着前方,像是时光看到了六十多年后的朝晏。

“宝贝,下一个视频见。”

播放结束,江声的声音消失,客厅里的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

像是有水滴在了地板上,一滴两滴……

朝晏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和手机里的江声说话,也和六十年前,二十岁的江声说话。

“江声,没有下一个了。”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朝晏就这样反反复复看着这个视频,可能有几十遍,也可能有一百遍。

“宝贝,下一个视频见。”

“宝贝,下一个视频见。”

“宝贝,下一个视频见。”

朝晏等着下一个视频,等了上百次都没有出现,他有些崩溃地将手机砸在地上,又惊慌失措捡了回来。

认真用衣袖擦着手机屏幕的时候,朝晏突然愣在那里。

过了片刻,他缓缓抬手,对着洒落进客厅的晨光去看自己的手指。

半透明的指尖,隐隐可以看到后面的沙发。

朝晏想到了一种可能,惊喜又期待地起身,就要去墓园找江声。

不过消失之前,他想到了他和江声的家,想到了江声让玄门之人给他准备的那一堆东西。

朝晏用怨气撕碎了他和江声的东西,又把账户里的钱都捐了,剩下的那一堆陪葬品他交给了慕家人,让他们去处理。

因为贺梵,江声这些年和玄门一直都有联系,慕家现在的掌权人是慕徊之一手带出来的,可以信得过。

处理完这些事,朝晏的半边胳膊都已经变得透明,他穿上江声最喜欢的旗袍,来到了他和江声的归处。

墓前,朝晏依旧打着一把黑伞,很是认真地擦干净墓碑。

他故意带了黑色的胶带上来,把朝晏这两个字给挡住。

不过为了避免消失后,胶带一直这样贴着,朝晏又给幕家掌权人发了信息,让他记得抽个时间来扫墓。

坐在墓碑旁,朝晏抵着江声那两个字,声音几乎要消散在周围的风声里。

“江声,我很快就要去见你了,你在等我对不对?”

“见面以后,你要叫我宝贝,你有快三十年没有叫过我宝贝,欠了我很多,你要还给我,全部都还给我。”

朝晏魂体变透明的速度在加快,因为江声,他像是一个正常的活人,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了七十年,两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治愈了一千年前的陈年旧伤。

“江声……”

朝晏懒懒地扫过自己透明的指尖,轻轻笑了笑,在江声的名字上落下一个吻。

“等我。”

很快了。

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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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四千字的番外,我也没想到会写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