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回憩剑阁的路上,外头的人们过着稀松平常的每一日,马车内,公子星舒闭着眼睛作思考状。
待行到半途,公子星舒睁开了眼,随口道:“飞雪。”
飞雪乖巧应道:“在。”
“来吧,说说看。”
公子星舒优雅得抚了抚衣摆,说道:“可看出什么线索了?”
见飞雪迷茫得眨了眨眼睛,公子星舒忍不住轻敲了一下他的头。
“人想修行,除非天生灵台净明者,必定为凡尘根所限,因此需在凡尘有所思,有所想,抓住自己追寻的源头,方能找到大道,进而登天忘尘。你以前筑基成功却久不能进步,就是没想清楚自己的道,如今忘却前尘有了重来的机会,不妨将现在开始遇到的每件事情都好好想一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就比如当前,我们需要救出医师,见了胡古温。”公子星舒引导道:“为什么这么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飞雪认真听完后似懂非懂,想了想说道:“医师应该不是大将军绑走的。”
公子星舒满意的点点头:“说的对。”
飞雪继续说道。“国王还想要医师帮忙治病,所以医师也不是国王绑走的。”
“嗯,继续。”
飞雪连得了公子星舒两个肯定,顿时充满自信!继续说道:“所以医师应当是自己跑走的。”
公子星舒失笑:“……对也不对。医师的确贪财的很,他没得到好处,万万不可能走的。然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究竟是何人带走了他。”
见飞雪一脸疑惑,公子星舒耐心的讲解道:“你可还记得你抓到的黑衣人的布料?那身衣服可是宫里货,所以范围首先锁定在宫里的人。”
飞雪不解:“那公子你岂不是一早就排除了大将军,为何又来试探他呢?”
公子星舒摇摇头道:“因为大将军在大彦国势力很大,不排除他有一种法子能得到宫里的东西,当然现在看来他并不知情。”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驿馆,正好碰到了林涭。
林涭汇报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昨夜贵妃身体不适。国王派的人来寻医师,使者得知了昨晚的事情,前脚刚走。”
“嗯,知道了。”公子星舒转头对飞雪说:“好了,现在我便考考你,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飞雪说不出来,苦闷得抓脑袋。
公子星舒伸手去抓了飞雪的手握着,鼓励得看着他。
“给你个提示,此事既然能牵连到国王和大将军,幕后黑手定然与两人有关联,既然如此就顺藤摸瓜……”
飞雪听到顺藤摸瓜终于懂了,就像觅食,只要找到兔子爱吃的浆草等着,就能抓到兔子吃掉。同理还有狐狸爱吃兔子,狼爱吃林鹿……所以国王和大将军爱吃什么?
“爱吃……爱,他们都爱女人,那个妃子!”飞雪恍然大悟。
“没错。”公子星舒微笑赞赏道:“我已让张旺去打听了。我们等着便是。”
午时,张旺回来了。
一副画像被放在了桌上,张旺擦汗:“贵妃的画像拿的不容易,贡画院的小妮子太八卦了……”
画像上是一个面容明媚的美人,一袭红衣如红蝴蝶般动人。
“咦?”林涭挽着手袖捏着个湿棉布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画像觉得眼熟:“这张脸,不正是昨晚和大将军在一起的女人吗?”
公子星舒奇道:“哦?怎么回事?”
林涭便说了说自己在木雕店门口的事。
公子星舒听完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外头有人拜见,来人一身武将打扮,自称是大将军派来的探子。
“见过公子仙师。”
“已去过医师处查看了吗?”
武将面色有些遗憾的答道:“已去查探过,但太干净了,动手的人中有高手。”
公子星舒点头,状似无意道:“喔对了,昨夜打斗之中我师弟留下了来人的一点衣料。林涭,给这兄弟看看。”
武将沉着脸接过那一截黑布,想是也认出了料子。
“你若紧急回禀将军就快回去吧。”公子星舒说。
武将归还黑布,道谢后利落地行礼道别。
待人走后,林涭感叹:“这大彦国的武夫行事颇有气势。”
“他们主子毕竟已做好准备了,但现在被人使了个绊子。国王若是因此察觉到,就没机会了。渴了,林涭给我倒杯茶。”公子星舒淡淡道。
林涭不知从何处变出个小茶壶和茶杯,一边给公子星舒倒茶一边担忧地问:“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公子星舒平静道:“无妨,医师下落我心里有数了,他不会有危险的。先等等看那将军最后选什么。”
“要红颜,还是权势。”
接下来的一天过得很平静,阳光慵懒晒着宁静的午后,飞雪在树下练剑,林涭看着,公子星舒坐在亭下摇椅上闭着眼睛,不知是入定还是打盹。
大彦国内表面上也十分平静,百姓们一如既往的生活着,却不知道暗河翻涌。
大将军一早就带着心腹出了城去,当晚上也没再回来。一些大臣们的家被突然闯入,来着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晕带走,皇宫内全宫禁严,禁卫军副首领身首异处,其他的禁卫军频繁出入各处,时不时拖出人来就地处决。
晚上,小萝卜回来了。
“辛苦了,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公子星舒收回佩剑。
“不把药材给医师吗?”小萝卜还奇怪。林涭便拉着他讲了来龙去脉,把小萝卜听的一愣一愣的。
小萝卜:“这……大彦国看来要变天啊。”
林涭嘿嘿笑道:“怕是变不成了,晚饭时张旺接到了国王派来使者的传信,请公子无要事不要外出。想必此时宫内上下已如铁桶一块,国王手下还握有人质。”
两股势力均已察觉对方意图,两只老虎实力相当,斗则两败俱伤。
但这似乎对公子星舒一行人没任何影响,熄了灯飞雪一如往常偷偷去爬公子星舒的床。
公子星舒睡梦间感觉被熟悉的毛茸东西乱蹭,也没睁眼,迷糊地伸手伸脚将其困住压好,那东西终于不再乱动扰人睡眠。公子星舒满意的继续睡了。
又过了宁静而平常的一晚。
公子星舒早起,面无表情的把没睡相的飞雪拉起来练剑,顺便惊讶地得知昨晚两只老虎谁都没动。
“看来大将军选了红颜。也好,这样的话我们方便走。”公子星舒迎风而立,吩咐林涭和小萝卜收拾好东西,他则带着飞雪去了皇宫。
宫人自行派人去通传,又遣了个小宫女为两人带路。
一路宫内的墙墙脚脚上还有漆黑的血迹,飞雪闻得肚子饿。
小宫女将两人代入一座大殿内安排坐下,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公子星舒带着飞雪端坐于这处精致华美外殿中,眼中颇有些疑惑,有侍女奉上奶茶点心,不多时,一个高挑红衣的女人就来到了殿上。
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明媚的脸,带着一股妖异的美艳。
大彦国民风豪放,宫内女眷无甚避讳,贵妃行事落落大方,冲公子星舒行礼后入座。
公子星舒端详着女人的脸,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小女子谢过公子仙师搭救。”贵妃落座后似是也注意到公子星舒面色变化。委婉笑道:“让仙师见笑了,我得的这个病是会稍微改变容貌,但却催命。”
公子星舒点点头道:“对不住,一时有些走神。国王呢?”
贵妃道:“陛下近来忙,有些事情顾不上,就托了臣妾亲自来道谢,真的多谢仙师的救命之恩。”
大彦国的御医姗姗来迟,并带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公子星舒示意飞雪拿出一个小袋子,飞雪将带子交给了贵妃身边的侍从。
“这是什么?”
公子星舒看那盒子问道。
贵妃笑道:“盒子里是我国至宝龙角,按照国君的承诺赠与公子。”
抬着精致盒子的侍女在贵妃授意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根非金非木,橙红色的鹿角状物件。
飞雪此时突然抽了抽鼻子,说了一句:“好香!和国王身上闻到的一样。”
话一出,在场其余两人具是一惊,公子星舒还没说什么,贵妃则重展笑容,然后亲子接过了盒子盖上。
“小仙师可真会开玩笑。”
贵妃巧笑倩兮,将盒子放在一旁桌子上,小幅度地摆手挥退周围侍女。
侍女们神色惊慌,纷纷安静的退出了大殿。飞雪抽了抽鼻子,突然闻到了一股之前那一晚遇袭时候的味道。
飞雪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大殿内屏风木栏,雕花幕帐,具可藏人。
公子星舒也已然察觉到了不对,立时冷了脸喝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贵妃面色一变,四周阴影处突然冲出几道黑影,两个向着公子星舒和飞雪两人扑来,一个来到贵妃身边做出保护状。
飞雪早有准备,抽出腰上匕首一下就挡住了扑过来的两人。
正是那一晚上袭击的黑衣人。
见飞雪抵挡得轻松,护着贵妃的黑衣人紧张得吼了一句:“快退后!”
“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修士了。”
这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公子星舒周身荡开,笼罩住了整个大殿。
飞雪和那两个黑衣人拉开了距离,感觉一下子呼吸困难,内丹发烫,无意识的将灵气运行了起来,飞雪才觉得好过了些。
大殿内的黑衣人们瞬间仿佛受到无形重击,向后飞去倒在地上。
其中一人替贵妃挡了一下,也可能公子星舒刻意收敛了力道,所以大殿之上贵妃还醒着,只是脸色惨白,急促喘息。
贵妃眼睛明亮,面色竟丝毫不惧,反而拼着一口气起身行到了公子星舒面前。
公子星舒眼中冷漠,只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说话。
飞雪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从公子星舒身上发散出来,让人背后起鸡皮疙瘩,而此刻公子星舒漆黑眼眸中还有一道闪烁锋芒,仿佛已看穿一切。
飞雪呆立在一旁没动,对于事态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感到非常突然,而且他还是第一次见公子星舒这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想不明白就先无脑听公子的话就行,而且比起探寻这整件事的发展,飞雪觉得自己对观察公子星舒更感兴趣。
贵妃浑身依然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抬起头道:“我并无伤害仙师之意,求仙师先听听小女子的苦衷!”
公子星舒仍然盯着贵妃,冷淡道:“说吧。”
贵妃跪坐于地终于喘上了气,缓缓道来。
她原与国王,大将军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年少时就已明自己的情愫,她喜欢当时的太子忽耶,少年时的大将军喜欢她,后来太子继位,忽耶对她虽亦有情在,但更忠于江山社稷。
“我理解他的,忽耶背负着王家的使命,龙角护佑大彦国草木丰盛,对呈给它的祭品也毫不留情,我和他明明同辈出生,他却快我数倍老去……他放不下,我也放不下。大将军不知内情,只为我不值……”
飞雪此刻听懂了,所以那个大将军计划了造反。
贵妃继续说道:“我劝不住胡古温,亦不敢对忽耶明说,两方斗争愈发激烈,战火随时都可能点燃……我别无他法,就……得了这个病,如此我便可将医师请来,让他们以为都是对方下的手,在我好前不动手……我赌赢了,他们一如小时候对我承诺过得一样。”说着说着,贵妃笑了起来。
“仙师,我并非有意冒犯,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们争执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胡古温一向自负,他来掌朝必然不愿再安于现状,况且大彦国动荡,对您的母国也不好,这次实是无意间将仙师卷入凡尘,此后我大彦国愿为仙师建庙设府,自愿成为宸国附属国,请仙师不要与我等小小凡人计较……”
公子星舒静静听完后放缓了神色,一手轻抬,贵妃便被一股轻柔力量拖起了身。
“遥儿!遥儿!你怎么将龙角全部拿走了!你别做傻事!”
大殿外突然响起了国王拼命的叫喊,国王衣衫不整,一手拿着把剑拼命劈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殿外,周围侍卫宫女远远躲开,均不知所措。
贵妃站起后脸色有一瞬的虚弱,目光切切望向几步外的国王,嘴角微笑,喃喃道:“就是要全部拿走,才好帮你做个了断。”
飞雪在公子星舒的授意下将装龙角的盒子一关,抱在怀里。
“你的苦衷我了解了。便原谅你的冒犯。”
公子星舒操纵着芥子袋,倒出了两颗丹药。
“我不白拿龙角,这两颗丹药赠你,一颗给国王服下,一颗你自己用吧,一切会回到最初的。不过,”
公子星舒望向怔怔接过丹药的贵妃说道:“外头的胡古温你待如何解决?”
“我早有准备……只请仙师帮我将此信带给他。”贵妃拿出了一封信。
公子星舒把信交给飞雪一起拿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而是抽出自己的佩剑来,抱着飞雪的腰跳上去,继而御剑。
无形的力量消失,国王扑入殿内,与贵妃紧紧抱在了一起。
公子星舒牢牢抱着飞雪的腰,在飞雪惊喜的大叫声音中如飞鸟般掠过空中,飞过曾经逛过的街道和包子铺,来到城门口。
城外是公子星舒的马车,林涭和小萝卜已然等在了原地,见到他们挥了挥手。
公子星舒带着飞雪落了地,上了马车。众人重新启程。
行了没多远,路前方出现黑压压一片骑兵,为首一人身着黑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远远立于阵前,身旁还站着个背着药箱的精瘦老者。
林涭撩起帘子汇报道:“公子,医师在那儿,旁边的好像是胡古温。”
公子星舒轻声吩咐:“飞雪,下车去把信给胡古温,顺便问问医师要不要过来坐马车。”
“好。”
飞雪跳下车来小跑着来到了胡古温的马前,少年银发童颜,还没马背高。
飞雪喊:“将军!贵妃给你的信。”
见飞雪表情丝毫不惧,胡古温严肃面上又露出个兴味表情,也不叫手下来取信,反而突然纵马超前几步。
飞雪正要往侧边让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胡古温抓着捏信的手腕一把拽上了马上坐在了大将军面前。
飞雪:“……你干嘛?”
“你也太矮小了。修仙有什么好,都长不高,我看你小子根骨不错,要不要来我账下?”胡古温一边说着,一边面不改色扯了信来看。
“喂,飞雪!”马旁医师凑了过来道:“龙角呢,公子他拿到没?”
“啊。在我这儿。”飞雪掏了掏腰上的芥子袋,翻出了那个木盒子给医师看:“公子问您要不要搭马车。将军!信我带到了,这便回去了。”
胡古温已差不多看完了信,对那个龙角也丝毫不感兴趣。放任飞雪轻巧跳下了马,医师站在一旁迫不及待,想夺了盒子来看,飞雪不给。
大将军驻马不动,似陷入回忆,后头的大军亦训练有素肃穆等待,天际边有雄鹰飞过,长风毫无阻碍吹至万里之外。
走了几步,飞雪回过头看了胡古温一眼,胡古温神情微动,和飞雪对上眼。
飞雪认真大声道:“除了公子身边,我哪儿都不会去!”
说罢飞雪就小跑着奔向了远处的马车。
胡古温恍惚间似乎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摇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飞雪带着医师上了马车,将盒子交给了公子星舒,马车在小萝卜一声令下又重新动起来,不急不缓从大军让出的通道驶向了城外。
马车内,公子星舒拿着盒子,似笑非笑的看医师。
“医师,你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医师搓搓手:“这,哎呀,我看那小女娃可怜嘛,我们治病救人的,能帮忙就帮一把咯。”
公子星舒没好气道:“感情的事您也帮忙?”
医师道:“哎呀,感情好了心上无病嘛,再说了那小女娃还答应给我全部龙角,一石二鸟。来来,盒子给我吧,我还有别处的委托,这就走了。”
飞雪突然在此时插嘴道:“但是国王也说用龙角和我们换药材。而且要不是贵妃让我们带给将军的信,您就要被大将军杀掉了。”
医师不信:“瞎说什么?那女娃哪有那么心狠……”话没说完医师渐渐没了声,脸色微变。
公子星舒缓缓道:“您将治‘百花残’的丹方教给贵妃了?”
医师迟疑点头道:“那小女娃说有修士可帮忙炼丹,我就没多想。”
马车外林涭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宸国是个不足百年的小国,凌空山还看不上这塞牙缝的肉,哪来的人给她炼解药?”
医师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了,贵妃极有可能做了两手准备,如国王因龙角短命,她自己也不想治了,到时就安排大将军继位。她和国王穿一条裤子,却把他送到城外教给大将军……纵是医师自己会些仙术,遇到这万人大军也吃不消啊。
医师脸都绿了。
飞雪开心道:“您差点就没命啦!所以龙角该归我们。”
公子星舒看医师脸色太难看,微笑说道:“诶,莫伤了和气,分您一小块。”
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