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暗通道,来到光明之处,擂台之上。
长发高束为一个马尾,容貌精致的白衣男人缓步踏上有着不少陈年污渍的冰冷地板,身后铁栅栏合上,随着咒印的束缚解开后,所有的能力得到释放。
对面的栅栏也同时合上,飞雪抬头,侧边的墙壁上趴上了一只快有两个人大的蝴蝶。
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仿若四只巨大的眼睛,斑斓彩翼上折着五彩的光,不过看上片刻就能感觉精神恍惚。
飞雪召唤出墨鳞,发现目标后没有丝毫犹豫,浑身灵力汇聚于刀身,小跑几步飞身而上,对着微颤的翅膀横劈了过去。
刀身一瞬就将蝴蝶化成两半,飞雪直觉劈砍时传入手中的力道不对,却看面前巨大蝶翼融化成了一滩黑水。
收刀轻甩去墨鳞上的液体,飞雪侧身而望,擂台已然不见,唯剩阴暗潮湿的密林。
“果真是入幻了。”飞雪没有丝毫意外,倏忽听见草丛窸窣,便在一瞬间从齐腰高草丛间弹出一只张着猩红大嘴的蛇头。
飞雪立刻举刀将蛇砍成两半,并同时放出神识警戒四周,就发现了自己如陷蛇窝一般,竟是被数不清地蛇围在了中间,一条发起了进攻后,其余地便一拥而上。
飞雪当机立断不再完全靠墨鳞挥砍,直接绕着自己放出雾气,将扑上来的蛇全部吞噬。
吞入后没有吃到东西的实感。
空气中有湿润泥土的气味,混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飞雪目力所及未能发现破绽,为了躲开地上的蛇群,就干脆踩上墨鳞飞入半空。四周高树不知是什么种类,树干有一人粗细,更十分笔直,顺着树飞出百米后竟还不见遮蔽光线的冠顶。
飞雪正疑惑之间,阴暗的视角盲区闪电般探出一只花斑蛇头来,便是一口咬住飞雪一只手,飞雪一惊,正要挥手一甩时那蛇却速度极快地将整个身躯挂上了飞雪上半身。
蛇身迅速绞紧,骨骼瞬间传来“咔咔”数声,被挤压断裂之处传来痛楚,胸膛之间的空气被挤压出去,带来窒息的眩晕。
视线有一瞬的昏暗,飞雪立刻召唤墨鳞向着缠绕在身的蛇砍去。
好在这只蛇并非什么很厉害的妖兽,轻易就被墨鳞砍断,便分成几段从空中掉落下去。
飞雪于空中大口喘息,刚刚熟悉的窒息感唤出了他久远的记忆,在捕杀巨狼之前,他也是差点被一只蛇绞杀……
这一攻倒是令飞雪有了发现,看来幻术并不是随意生成的,极有可能是针对不同人曾经遭遇过的险境来设计的……不知道这蛊虫怎么来的能力,竟能窥探到其他生物的内心。
果然在空中停留了没一会儿,林间不知从何处钻出一群细长地人形,这些人形面目模糊,发出的声音根本听不懂,却每一个手拿着弓箭刀剑和编织成的网,直冲着飞雪扑来。
“那时候的我除了捕食外是没什么本事,但不代表我现在没有!”飞雪眼睛一眯,丝毫没有逃跑躲藏的意思,便飞身与一串怪异人形斗在了一起,砍瓜切菜一般一扫一大片。
“叽——!”
尖锐叫声自四面八方而来,那蝴蝶与空中光芒一般闪烁数下,便又重新换了一个场景。
榕树林,重楼内,山谷,剑冢,场景换了又换,又至月白高塔,玄灵岛厮杀擂台。
魔修暴起将一名修者穿透那刻,飞雪在一瞬间被一只白狼从身旁闪避而过,眼见另外一只灰狼猛地就要扑向白狼身上背着的两个人,飞雪几乎没时间思考,果断出刀,一刀将灰狼砍倒在地,之后又是无尽涌上来的魔修。
战斗,杀人,
再战斗,杀了不知道多少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墨鳞刀光越发变成嗜血地暗红,心脏滚烫而剧烈地跳动,飞雪在无尽幻境里根本无法停下杀戮,雾气吞没数不清的面容,刀尖上是滴不完的血。
场景再度一变!
深蓝色的天空,血色铺开地残阳,漫天敌人,孤立悬崖,寒风凛冽,凄厉嗡鸣的红果剑悬于身前……
飞雪浑身一颤。
发酸的手腕和发抖的手几乎要松开手里的墨鳞。
怎么……怎么又是这个场景。
那……
飞雪立于崖边缓缓回头,在见到躺在地上的人时瞳孔骤缩!
一只箭穿过公子星舒的心脏,将他钉在地上,伤口源源不断涌出鲜血,血里带着股腥甜。飞雪看不见公子星舒会温柔注视他的眼,头脑晕眩。
忍不住踉跄地走至公子星舒身边跪下,飞雪一把捞起他的手,冰凉的触感几透过他胸腔,直将心也浇得寒冷,冷到一阵又一阵地痛。
脑袋有些发晕……
但飞雪还隐约记得自己是在幻境,为了不让自己陷进去,飞雪颤抖地松开公子星舒,转而去遮自己的眼睛,嘴里随着动作而呢喃:“不对……我已经……不对,这不是真的……”
“飞雪。”
一声温柔宠溺地呼唤,再次令飞雪完全地僵在原地。
飞雪犹还在有疑惑、震惊,但遮了眼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拉住,缓缓下拉。
蕴着闪烁星光的黑眸与金黄色的眼睛对上。
视线明明无重无质,却纠缠难舍,难以分开。
“……救、我。”
躺在飞雪怀里的男人每一口都在吐血,吐息微弱,不过区区两个字也说得艰难。
飞雪压抑许久的感情还是忍不住地涌出,无尽思绪盖过理智,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我不要你死。”
红果剑无声飞至手中,悬在面前,飞雪眸光呆滞,眼眶盈泪,缓缓抓过剑来,两手握着剑柄,剑尖对准自己的腹部,丹田。
“对,我不要你死。”
……
“救我。”
剑尖没入腹部一点,新鲜的血涌了出来,疼痛却仿佛被屏蔽了,飞雪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不对……还不行。”
动手到了一半时,白衣的男人却忽然停住动作。
“融合,只有我的内丹,不可以,还要,别的内丹,才能……”
“我还要一颗别的内丹。”
飞雪在恍惚中自言自语地说着,下一秒竟抽出了剑来,开始左右四看。
“飞雪,我快死了……”地上的公子星舒再次艰难地呼唤了一句。
“等等。”
飞雪轻柔地安抚了一声,仰头合目嗅闻空气,一直和血腥味一同出现的甜香在脑中被分开,辨认出方向。
再次睁眼,飞雪循着香味传来的方向看去,忽然发现了一处莫名浮动着的山壁。
眼睛一眯,墨鳞立刻随主人的心念飞起,瞬间就杀了过去,“锃”一下直戳进山壁间。
“叽——!”
一股尖叫冲天而起!
声音刺耳无比,带着震颤的鸣响。山壁瞬间扭曲,狂风骤起,墨鳞钉住的地方爆发出腻人的甜香。
一只蝴蝶身子被钉在了石壁之上,徒劳地疯狂扇动着翅膀出现了身形!
周围幻境寸寸化作黑水流淌而下消失,飞雪捂着头被尖锐的吼叫声一闹,终于清醒了过来,但入目扭曲颠倒的擂台让他整个人晕晕乎乎,仿佛被卷入飓风过一样,不仅四肢发软,胸腔腹部直泛出恶心作呕的难受。
狂烈抖动的蝶翼上被抖落出点点亮晶晶的粉,被扇动出的风猛然再次冲着飞雪笼罩下去。
尖锐声还在响,分不清是蝴蝶本身的嘶吼还是翅膀振动而出的音,甚至快要盖过场外喧嚣。
飞雪赶紧后退几步,还是受限于擂台的空间无法完全躲开,在接触到粉后,眼睛和皮肤都传来细微地刺痛,眼前再次一阵眩晕,眨眼间不同场景和画面几度闪现。
那个粉果然有毒,并且应该就是致幻的根源!
飞雪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点,然后放出了自己的雾气,却根本接近不了扇动出巨风的蝴蝶。
耳中的尖锐声和闪动的画面让飞雪快要神智不清,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急促地提醒自己快想办法!
墨鳞不能动!否则蝴蝶会飞走……得解决一下声音和视线的混乱,先把这只蝴蝶的翅膀撕了!
飞雪灵机一动,立刻果断用白雾将自己一裹,再出现时已不见人影,只剩下一条快有成年男子两个手臂粗,长十余米的白蛇。
白蛇吐着信子飞快游走过石砖的地面,一下就窜到墙边,然后高高昂起头,张嘴一下就咬住了蝴蝶的一边翅膀。
蛇身随即缠绕上蝴蝶纤细的身躯,一边用力收缩肌肉将蝴蝶柔软的腹部绞住,一边牢牢咬着翅膀一端往反方向撕扯。
尖锐之声陡然拔高,但并没有影响到飞雪白蛇的动作,没过多久,蝴蝶的半只翅膀就被完整拽了下来!
蝴蝶的几只脚激烈地扑腾起来,墙壁被刮的飞沙走石,飞雪立刻对墨鳞发出指令,墨鳞身上带着流转地辉光,更加牢牢地把蝴蝶钉死在墙壁之上。
飞雪抓紧时间,再如法炮制狠狠撕下了蝴蝶的另外一只翅膀。
刺耳的尖啸声停了。
场外的人声终于再次充满整个擂台。
被撕掉所有翅膀的蝴蝶抽筋般挣动着,飞雪重新化为人形,喘息着放出白雾吞噬掉地上暗淡下去的蝴蝶翅膀。
头还是很晕,吸入了太多蝶翼鳞粉,黑暗和困意一阵又一阵涌上来,甜腥味充斥鼻尖。
周围的喧嚣似近似远,幻觉里画面混乱地浮现在眼前,无数敌人的脸交替闪烁,飞雪踉跄了一下,痛苦地大口喘息,最后公子星舒倒地的画面挥之不去,真的假的不断变换,身体麻痹,揪心的痛苦却不停歇。
“啊——!”
飞雪控制不住地大吼一声,明明他的对手蛊虫蝴蝶已被大卸八块,可幻觉却没有消灭。
缓慢的毒性终于开始作用,不止视线,飞雪全身的感觉都开始错乱,一下子又冷又热,想要往前走,脚已经不听使唤。
逐渐地,飞雪无意识地将一段话反复地念出了声。
“好饿,好饿,还想吃,还要吃……”
在拼命控制着将蝴蝶吃完后,飞雪终于再撑不住,眼前一黑。
在场外的所有人眼中,最后胜利的妖兽突然暴起,发了疯一般抽剑飞入半空,不要命地对着笼罩整座擂台的防护罩开始攻击,金黄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外面的活物。
离得近的顿时被吓了一跳,但还有更多人或喜或悲沉醉在有一场胜负赌博的迷幻中。
玄灵岛上所有的防护罩坚固无比,从未出过事,没人会觉得妖兽能够冲出来。
飞雪疯了一般的攻击自然没能起作用,殊不知,失去神志的幻兽已经全然被本能支配。
浓雾四起……
防护罩上亮起更强烈的红光,试图击退如附骨之蛆飘上去的白雾。
场外的人纷乱,没人注意到防护罩上的光微不可察地变暗了……
“飞雪,比赛结束,回来。”
直到场底,一声淹没在嘈杂人声里的呼唤激活了幻兽脖颈上的控兽阵法,终于是将一只狂暴的妖兽压制下去。
……
梦魇时而是一片漆黑,时而又是潮湿阴暗的灰白。
“来找我……”
有沙哑低沉的声音断续得传入耳中。
“你是谁?”
“到地底来——”
“你是谁!”
飞雪猛然睁眼!
“啊!”一旁传出声小小的惊叫,紧接着妩媚女声带着抱怨跟着惊叫声响起:“小畜生,还敢问我是何人?”
恍惚地先将纷乱梦境抛之脑后,飞雪听着声音熟悉,视线移过去,见到的果真是鸱夫人的脸。
幽香阵阵,周围不是简陋布置的房间,门框家具雕工精致,房内还放置了花瓶,里面正插着数十盛开的芍药。
飞雪发现自己身处鸱夫人府邸的一瞬间,就绷紧了神经。
好在鸱夫人只不过白了他一眼,转身就拖着她迤逦的裙摆走了,身边跟着的四五个侍从沉默地跟上。
临到门前,鸱夫人昂着她的头,顿了顿后还是转过来交代了一句:“你中的毒我给你解了,明日就是祭典,凌谓让你明日随我去。”
飞雪从床上半坐起身,看着鸱夫人并没打算接话,鸱夫人说完便走,也不在乎有没有得到回应。
就好似是通知一般的态度,无所谓同不同意。
飞雪只等鸱夫人离开好一会儿后,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浑身疲惫地靠在了床栏间。
最难的虫王一关他始终是闯过了,但还不能有片刻松懈,第二日就是祭典,针对玄灵岛上仅次于云沉的势力二殿主所展开的阴谋,还有一系列事情需要做。
计划有些出入,本来凌谓是准备在祭典前一晚告诉他祭典上的行动和安排的……
飞雪垂眸暗暗地想,看来虫王的毒鳞粉还是很霸道的。
要不是实在束手无策,凌谓想必也不会把自己带出血渊交给鸱夫人帮忙了吧。
“呵。”飞雪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只觉得这实在符合凌谓的做法。
纵然祭典就是鸱夫人“死期”,但只要还有一点作用,就依旧会被利用上。
重新摆出打坐的姿势,飞雪不再多想,中毒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他现在最要紧的是修炼到分神。
哪怕实在够不到分神,也必须达到元婴巅峰,这样至少在打不过时,还有一线希望能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