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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王朝大后期的话。

那真是神仙无救了。

任何国策方案都是没有用的,只能推倒重来。

“再谈贪官畏罪自杀的事儿。”

许尚扯了扯嘴角:“这确实很常见……总有一些贪官,觉得自己横竖都完了,他也不敢咬出旁人,只能一死了之。”

“他死了,他家人就能活,甚至还能活的很好。”

“这也简单,抄家嘛!官邸和其老家所在的老宅,同时封控,一起查抄。”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贪官知晓家会被抄,就会选择把家财投放到亲友名下。”

“这也简单,只要亏空没有补齐,那就继续查与之相关的亲友,凡是有钱财来往的,一律也进行抄家,直到亏空补上为止。”

“如此,贪官的本家和亲族,就都别想留有半点财产,休想遗泽后人。”

“至于贪官一旦收到确凿的风声,不等被抓进狱中,就直接舍命抵赖,死无对证……”

“呵呵!贪官若是不死,那就只抓其一人。他胆敢自杀,那就抓其全家同审,甚至于严刑逼供,然后继续按照流程查抄补齐亏空。”

“最后便是负责查案的钦差,此人究竟会不会中饱私囊……地方亏空都是明数,他如果又能补齐亏空,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点外快,那就只能说这钱该他挣的。”

……

正常情况下,抄家这种事儿很容易被经办的官员过一手。

也就是好东西都到他手里了。

上报的都是一些次品。

可现在地方上的亏空都是有数的,不管经办的官员在抄家之时,怎么过一手,明面上的亏空都必须得补齐。

这便是一道红线摆在那里。

完不成。

那你就是办案不力。

皇帝就要拿你问罪……

另外。

亏空这种东西,往往都是只会大,不会小。

很多时候都是极难补齐的。

因此许尚的这个办法,能够很大程度避免抄家时造成的二次贪墨。

“好一个不自杀只抓他一个人,自杀了就抓他全家。”

尉缭子表示,就连商君之法中好像都没有这项规定。

可见许尚在关键时刻,该狠的时候还是非常狠的。

“那如果查了自杀贪官的全家,后续仍旧补不起亏空怎么办?”

尉缭子依旧在追着钱不放。

毕竟贪官杀了也就杀了,没有谁会真的在乎。

可这亏空出来的钱却是实打实的,难道全部作成烂账吗?

许尚漠然:“那就让贪官的全家为奴为婢,世世代代,一直偿还清这项亏空为止……贪的越多,如果填不上,那就用子子孙孙的未来进行置换,看看究竟值不值得!”

还钱的方式有很多种。

总有办法慢慢压榨的。

只要贪官觉得自己的搏一搏,不仅无法让子孙后代享福,还有可能把全家乃至于子子孙孙都给搭进去。

你还搞吗?

重罚之下。

总归会有一部分觉得不值当。

咱们踏踏实实的搞政绩,走正路也是可以的嘛。

“夫子对待贪官的态度,倒是多少有了点商君的影子。”

嬴政与华阳太后面面相觑。

两人也是很少看到。

许尚会表现的这般强势且狠烈……

“哈哈哈。”

尉缭子闻言大笑道:“好,许公,真是很少看你做出如此决断……够激进!”

尉缭子以前觉得许尚做事,往往都会选择阳谋。

然后存世中庸什么的。

结果这次许尚却反其道而行之,对于贪腐诸事,给出了雷霆处理的解决方案。

这不由得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起来。

原来许尚也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该出手的时候。

也是会下狠手的。

忽然。

扶苏想了想,道:“夫子,您刚刚言及,在查实贪官以后,第一时间封锁贪官的府邸和老家的宅邸,尔后进行查抄,若亏空补不上……就朝着贪官的亲友进行查抄扩散。这么一来的话,是否就会造成一些冤假错案……”

扶苏平时很少反驳夫子的决议。

但这次的查抄连坐,好似跟夫子平时的谆谆教诲,有所区别。

遂。

扶苏才会说出了自己内心中的想法。

许尚闻言给予解答道:“小儒生,你记住。对于贪官的亲友,纵然会因为查抄连坐导致一些冤枉之人。但还是那句话,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百官哭总好过百姓哭。”

“我所说的都是惩贪之时,最为立竿见影的手段。”

“正所谓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

“对待贪官污吏,总得具备一些行之有效的惩治方法。”

“另外……秦廷的官员年俸,其实有些过高了。”

“此等情况下,要不了多少年,就会出现一批冗官、冗员、冗费,不过这个问题也确实很难解决,总不能请谏皇帝削减所有加爵之人的年俸吧?”

……

许尚此言一出。

嬴政身躯微震。

昔年,商君为了全面调动军功爵位制度,采取的是重赏和重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个条例在军中屡试不爽。

可放在官场……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商君的爵位对应着军职官位,俸禄难免有过高之嫌。

这从某种角度而言,就是妥妥的高薪养廉……对标后世的铁血大宋,三冗问题最终让帝国不堪重负……

谁能想到,怂宋的军队居然能有一百二十万之巨。

试问。

这百万大军有八成是足额的吗?

亦或者只有七成、六成、五成、四成……甚至于真正有战力的军队,或许只有三成,甚至更少。

其余就都是只会领饷的摆设而已。

亦或者说将官喝的兵血、空饷。

回到此刻。

嬴政有些沉默了。

真让他拉下脸来,强行削减全国上下所有官爵的年俸,他愿意干吗?

那嬴政肯定是非常不想干这个事儿的。

因为……

太特么有损他千古一帝的名望了。

而且不仅如此。

这天下一统不久,他就要削减官爵年俸。

怎么个意思?

过河拆桥!

鸟尽弓藏!

吃饱了你开始打厨子了!

这事儿太不地道了。

因此。

嬴政很难拉得下这个脸……

这比杀了他都难。

“小赵,不用太多想,削俸这个事儿确实办不了。”

许尚安抚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宁背一世之骂名,也要让子孙万代享福。”

“始皇愿意承担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争议。”

“可始皇却万万不想背负刻薄寡恩的骂名。”

“这个事儿,由哪个臣子提出来也没用,阻力太大了……很无解……”

……

许尚此言一出。

现场的气氛立马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是啊!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与单纯的背负刻薄寡恩之骂名。

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许尚专门提了这一茬……

使得嬴政有点小难受。

不过嬴政也必须的认,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大秦的功爵对应官位年俸的制度,后续势必导致国库支出较大。

当然。

现在全国上下的官吏还不是太多,所以整体看还不明显。

但以后呢?

如此高的年俸……

必定会使得整个官僚群体走向膨胀。

而且最重要的是……

大秦现在还有着属臣制度,有点像后世的师爷。

区别在于。

师爷的工资是由官老爷自己承担。

而在大秦的高官下辖当属臣,同样也能吃上一份皇粮。

因此。

如若想要遏制未来的三冗问题。

属臣制度就得废除。

官员晋升的渠道,都得放在明面上来,在共同的规则下竞争,比如九品科举制,除非得到皇帝的专门提拔……

“夫子,削俸降禄,兹事体大。”

华阳太后轻声道:“我大秦曾被称为虎狼之国,虎狼自然得吃肉,吃草的只会是牛羊。”

华阳太后的意思是,最好维持着当下的年俸规格不变。

毕竟天下都一统了。

反而我们的年俸却降低了。

那早知如此。

还不如不统一。

这种念想可是标准的致乱之源,非常可怕。

“哎。”

许尚轻叹道:“秦夫人在理,这个事儿根本没法办。如果降俸引起官吏群体性的不满,就会有人刻意搞出养寇自重……让外部威胁,重新支撑自身利益。”

大秦还有个麻烦之处。

那就是地方官不怕中原民众造反。

你敢反……

我就带兵镇压你。

同时,我还能向朝廷申请平叛经费,再获得军功赏赐,最后进一步压榨那些乱民。

一箭三雕。

赢麻了。

如此一来。

只要朝廷降俸,关中肯定不会有什么事儿,中原则必定会出现多股乱民,然后用平叛诸事……重新请谏皇帝回调年俸规格……

俸禄不够。

当地的驻军战斗力就不足,官吏也激励不起来。

总不能专门从关中调兵四处平叛吧?

那样花费的只会更多。

反正这个事儿许尚也没什么办法……

只能暂且搁置。

先把眼前这摊事儿给搞定再说。

未来的三冗问题,唯有希望大秦能够出个中兴之主,力挽狂澜了。

旁侧。

扶苏看了看有些挣扎不定的嬴政,他的父皇应该从未违背过夫子的意思。

可这次不一样。

就算他的父皇已经被夫子当面暗示了,其也只能假装没听懂。

刻薄寡恩之名。

嬴政实在是不想背。

我们的始皇同志,对外可以是雷霆手段,纵然骂声一片,他也能顶得住。

对内……

只能说华阳太后说的有理。

大秦骨子里依旧是虎狼文化。

虎狼,就必须得吃肉。

如此。

抬升中原基层官吏的俸禄保障。

同时降低关中官爵年俸的规格标准。

就只能办成一件……

你可以在给中原底层小吏谋些福利,却不能动了当前所有关中官爵阶层的年俸利益。

不然就会非常麻烦。

嬴政固然能够用自身的无敌威望强压施行,但还是那句话,他拉不下那个脸……

他自认为已经相当偏向于中原了,若再让他刻意的打压关中班底,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夫子,未来的事儿,就让后世之君去办吧。”

嬴政握拳道:“倘若我大秦的未来,没有中兴之主能够办成降俸诸事,并缓解冗官冗员等问题,那就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了……”

嬴政首次在改革方面选择了退却。

这绝对是迄今为止。

唯一一次。

过往都是夫子但有所指。

嬴政披荆斩棘都会往前一顿莽。

这回着实是……

莽不动了。

霎时间。

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重。

忽然。

“哈哈哈!”

尉缭子再度大笑几声道:“怎么回事?明明许公对于惩贪诸事给出了诸多的解决方案,而且各个都行之有效,我们应该高兴起来才是……”

尉缭子觉得许尚刚刚就是故意的。

在嬴政等人最为振奋的时候,突然提出了秦廷年俸较高的三冗弊端。

此举无非就是看看嬴政的反应。

果不其然。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嬴政在变革中,也有发自内心无法接受的事情。

纵然三冗问题就摆在台面上。

可嬴政依旧有心无力……

这位铁骨铮铮的千古一帝。

终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说明其的内心,仍旧保留着一层底线。

反观后世的明太祖朱元璋……

老朱一手雷霆反贪。

另一手却又把官员俸禄定的非常低。

这同样也是不行的。

搞的像海瑞那样的清官,买吊肉都能上大明邸报的头版头条。

另外。

老朱对于功勋之臣,确实有刻薄寡恩之嫌,来回整治,开国功臣血洗颇多。

其中有因为朱标暴毙的缘故。

也有大明功勋之臣,确实有些作死。

因此。

老朱杀完一圈功勋之臣以后,于国于民都是相当有益的。

对比大秦……

秦朝和明朝的情况截然不同。

首先就是版图问题,关中和中原都没有彻底融合。

如果嬴政对关中文武勋贵下死手,那就是在自毁根基,自掘坟墓。

在这样的情况下。

就算嬴政想……他也没条件成为老朱那样的寡恩之主。

那为什么许尚依旧要提一嘴年俸较高的三冗问题呢?

原因估计是……

许尚想看看这个世上有没有奇迹吧。

现在答案一目了然。

有些事儿它就是无解的。

纵然许尚看得到,嬴政也看得到……它也还是无解……

甚至于。

就算嬴政想要下定决心,去背负刻薄寡恩之名。

最终大秦官爵的高年俸,也依旧会回调到现有的规格。

注定是降不下去的。

或者说。

强行往下降。

就会引发更大的隐患。

进而导致变革全面受阻……

没办法。

南宋谢枋在《与李养吾书》中有言:人力终有穷,天道终有定。

王朝兴衰。

当盛则盛。

当亡则亡。

我们能做的,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好了,今儿个我们也算是针对贪腐的具体可行措施,一次性讲了个大概。”

许尚转换心情,笑笑道:“小儒生,还有章邯……你二人回头要根据我的惩贪思路,找出更多的现实事例,给出解决之法,并记录在案,以供后世参考。”

扶苏和章邯闻言,立即拱手应下。

这应该就是课堂作业了。

章邯第一次旁听,就喜提了做作业的资格,他的运气还是非常可以的。

嬴政也开始尝试转移刚刚的无解话题,道:“夫子,我们此番针对黄河贪腐案进行严查,目的是为了得到名单……那幕后的贪官,估计也会做出相应的反抗吧?”

嬴政想要看夫子提前预判一下,右相王绾的具体挣扎操作,他好提前做些准备。

“幕后贪官肯定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但无所谓……老夫的布局都已经完成,他反抗与否,都不会影响此番事件的结果。”

许尚稍作沉思,道:“如果非要谈谈幕后贪官具体会怎么反抗,首先是他会调查阎乐和赵成等人,然后从中选出可被威胁策反的棋子,为他所用……并为火龙烧仓一事作证……”

“其次便是专门吩咐下去,特地闹出几条人命了。”

“因为阎乐和赵成一定会刑讯逼供,若大秦官员被拷打致死,这事儿必会惹得随行百官的非议。”

“尔后,幕后贪官便会把准备妥当的所有底牌,在合适的契机下,顺势全部打出来,一次性将阎乐和赵成打的彻底无法翻身。”

……

查贪有风险。

刑审需谨慎。

只要闹出了人命,就总有大做文章的机会。

或许很多人认为……

钦差奉皇命查案,难道不应该是所到之处,无往不利的吗?

答案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就像一个上市公司。

那些个分公司的老总,一般都是跟着创始人打天下的班底。

你一个空降兵按照规矩想要去查人家,只要做的过了火……

分公司的老总立马就会组织其他同属,共同向董事长告状。

你说董事长会怎么做?

那肯定还是以前这帮打江山的兄弟更重要啊!

同理。

右相王绾就是跟嬴政一起打江山的左膀右臂。

阎乐和赵成如果不是奉了皇命……

估计王绾都不会用正眼瞧那二人半分,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

因此。

王绾现在最佳的选择,就是主动把事情闹大。

注意,这里面是有讲究的。

比如。

一栋楼里面,某人养狗到处乱拉乱尿,搞的电梯里臭不可闻。

你一个人上去讲道理,有点难度。

索性就在一楼门口贴上一张纸。

上面客气一些写道,请养狗的人要栓绳,并且注意不要再任由狗狗乱拉乱尿。

这么做有用吗?

自然是没用的。

于是。

你便可以在那张纸的下面,用极为嚣张的话补充……我特么养狗碍着你什么事儿?我家狗想在哪拉在哪拉,想在哪尿在哪尿……

如此。

同楼层的住户必定会集体暴怒。

这特么的太不讲道理了。

今儿个说什么也得给其一点教训。

而实际上……

那张纸上的回复也是你写的。

这就是把事情闹大。

尔后借势共同向上进行极致施压。

换算到王绾。

他一个人跑去跟皇帝说……修缮黄河诸事,里面根本没有贪腐,各个都是清正之臣。

这有用吗?

这不仅没用,而且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如果阎乐和赵成用刑讯逼供,弄死了几个县官,乃至于郡级高官也惨遭大刑加身。

你让东巡随行的百官怎么看?

这特么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阉宦,竟然如此行事,典型的祸乱朝纲啊!

届时。

右相王绾就能顺理成章的站出来,制止严查黄河贪腐案的闹剧,而且他是顺势请谏,无可指摘,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绝对是毫无私心的。

嬴政也只能同意提前诛杀阎乐和赵成,以平息百官之愤慨。

综上。

便是一场极为标准的君臣博弈。

臣子和皇帝下棋。

并非臣子没有任何机会,而是可以打的有来有回。

当然。

皇帝可以回子,也可以拥有其他地方的各种特权。

但说一千道一万。

大臣只要还站在棋盘前,便同样还有落子的机会。

既然能落子,就有希望赢。

只是难度较高罢了。

另外。

嬴政在此番的博弈中,之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有些不占优势。

皆因为黄河贪腐案的特殊性。

那特么证据都被大水给冲没了。

这就很难搞。

如果新开一盘棋,变成别的可查的案件,皇帝可以用的手段就很多了。

比如许尚刚刚提及的诸项惩贪措施。

……

言归正传。

许尚推测完毕,给出总结道:“内部离间,外部借势,双管齐下,这都是老生常谈的手段了。”

右相王绾在许尚眼中,基本就跟明牌没区别。

试想一下。

两个人打游戏。

许尚带着透……视野全开……

这特么怎么打?

完全就跟开挂没区别。

妥妥的降维打击。

如果想要制裁许尚,那就必须是Gm亲自出马才行。

“夫子高论。”

嬴政表示,跟他心中想的差不多。

其实到这个层次。

很多时候嬴政询问夫子,都是在印证自己内心中的想法,究竟正不正确。

而不是他自己心里毫无见解。

随即。

“啧啧啧!”

尉缭子咂吧了几下嘴,道:“许公,看来当初你破解我的天命局之时,应该就跟现在差不多吧?三言两语便堪透了一切,果然跟你做对手……真是没有半点趣味可言。”

尉缭子所说的趣味,乃是两个博弈,打的有来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