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炎陡然一僵。
花千树，和众生，他该怎么选呢？
他曾为了自己的野心弃苍生于不顾，而听訞则为了众生放弃他。
为了弥补，他曾亲尝百草，教人治病，为人类的延续立下基石。
他曾是战功赫赫的西周大将军，为周穆王一统天下而努力，虽是扩张领土，但他更常用的伎俩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化保障黎民的安全，为他们谋划一个更安定的未来。
后来的每一世，他多行善事，从不作恶，哪怕到了如今，他也是最大化保障宗氏员工的合法权益。
他一直在努力地学着爱众生，像听訞爱她的子民一般。
他在极力追逐她的脚步，极力纠正自己的错误，他总在妄想，只要他足够努力，他总有机会偿还自己的罪孽，总会重新获得，和她并肩的资格。
可从没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需要在她与众生之间做选择。
选择众生吗？他做不到。听訞是他生生世世的挚爱，是他一次次入轮回的唯一执念。
可选择她吗？如此弃众生于不顾，那与千年前的炎帝又有何区别？她会恨死他的吧？
怎么选？
宗承炎整个颓然下去，不知该如何回答伏羲。
他该怨恨的，因为伏羲甚至没有给过他选择，便事先帮他作了决定。
可他似乎又该感激，因为他知道，就算伏羲给他机会，他挣扎痛苦之下，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而至少现在，这个决定是伏羲的自作主张，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推卸责任，告诉花千树，他是不知情的。
不知者无罪，她不可以怪他。
可他真的能这样吗？这样的狡辩，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唉……”
虚空中传来一声温柔的叹息。
宗承炎下意识抬头，就见一身火红财神袍的花千树正脚踏金元宝上，手持玉如意，缓缓降至伏羲眼前。
花千树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伏羲。
“伏羲大人，你该告诉他的。至少，他在做选择之前，可以先问我。”
伏羲望着她，冷漠不语。
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伏羲第一次以如此冷漠的态度面对她。
花千树抿了抿唇，她知道不该，但还是壮着胆子开口：
“伏羲大人，我知道因为娘娘当初的选择，您对众生有恨，但这绝不是您降下祸患的理由！黎民何其无辜？您这样做，娘娘知道了……”
“那就让她滚出来亲口指责吾！”
伏羲怒喝一声，金色的竖瞳变成一条细线，浑身都舒展开来，因为暴怒长发飞扬，巨大的蛇尾凌空一扫，整个世界忽然爆发出更为剧烈的震动。
而宗承炎更是被他重重扔了出去！
好在花千树反应足够快，手中的玉如意以最快的速度飞了出去，接住了急速下坠的宗承炎。
宗承炎站在玉如意上，好险才稳住身形，心有余悸地看着突然发疯的伏羲，眉心紧皱。
他的话什么意思？
女娲……还在？
又见伏羲的目光落在虚空中，明明鸿钧没有形状，他的眼神也没有聚焦，但宗承炎就是莫名觉得，他在和鸿钧对视。
因为他说：
“尔斗不过吾，有何手段便使出来。今日，除非小希重现于世，否则，此间，再无鸿钧。”
祖神伏羲，言出法随。
远方不停滚动的乌云骤然一滞。
“那就，请女娲娘娘，为生灵作主。”
女娲？！
宗承炎一惊，连花千树都愣了一下。
就见头顶苍穹随着鸿钧的这一句话，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那缝隙蜿蜒，一点点扩大的过程中，有金光从中倾泻而下。
但那光晕并不刺眼，反倒柔和温暖，像春日里的晨曦微光，让人忍不住亲近。
光晕之下，一个穿着古老服饰的女人缓缓出现，长发如瀑，眉眼精致，如果说花千树的五官是被法则偏爱的得天独厚，那这个女人的五官就是被造物主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美得让人呼吸一窒，见到她的第一眼，她会是你脑海里所有描述美丽的词汇的具象化。
更难得的是，她的美是不具备攻击性的，神圣，优雅，包容，带着与生俱来的，如母亲般的宽厚，如水的气质铺散开来，让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会忍不住想扑进她的怀里，向她诉说自己心中的无尽委屈。
哪怕她姣好的身形之下，拖着一条巨大的玉白蛇尾。
不同于伏羲那鳞片泛着冷光的苍青色，她的蛇尾玉白柔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除了为她的美增添几分摄人心魄的妖冶外，并不让人惧怕。
这便是……生灵之母的魅力么？
女人缓缓睁开眼，眉心的银色蛇形印记随之泛出淡金色的光晕，与此同时，一双和伏羲如出一辙的金色竖瞳显露出来，却并不冰冷，反倒带着柔光，朝人看过来时专注而认真，似乎充满了耐心与包容。
“大哥，好久不见。”
隔着十几米的虚空，女娲挽唇，和她对面的伏羲打着招呼，像是分别不久的老友，亲昵寒暄。
只有伏羲红了眼，宗承炎看到素来波澜不惊的他，此刻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甚至不住地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女人，眼睛一眨不眨，似乎他只要眨一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他的长发在半空中飞舞得更厉害了，长袍更是猎猎作响。
他不说话，女娲也不说话，只是自始至终都含笑望着他。
明明那笑意那么温柔，可宗承炎却觉得自己一定幻觉了，他竟然觉得那笑容充满了俏皮。
非要形容的话，像是邻家的小女孩儿恶作剧偷走了哥哥最爱的零食，被哥哥发现后她也不躲，就那么背着手笑嘻嘻地站在原地，因为她笃定，哥哥总是舍不得打她的。
对，伏羲和女娲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这样。
只是女娲偷走的不是伏羲的零食，而是他的心。
良久的僵持过去，伏羲睁着那双猩红的眼，终于如认输般率先开口。
“骗子。”
“小希，你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