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营帐外秋风呜咽,卷起枯叶拍打在帆布上发出簌簌声响。
帐内只点了一盏黄铜油灯,灯芯将尽,火苗忽明忽暗地在灯盏里跳动,在粗麻帐布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程延坐在矮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刀柄,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三步之外的陆娇儿身上。
昏黄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白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散了几缕青丝,垂在她瓷白的颈侧。
她穿着紫色窄袖衫,衣领处绣着几片暗纹竹叶,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程延注意到她腰间那条白色丝绦打着精巧的同心结,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支乌木翠叶发簪看似朴素,细看才发现簪头雕着并蒂莲的纹样,莲心嵌着米粒大的翡翠,在她转头时闪过一点莹润的绿光。
赵宗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惊得灯焰猛地一颤。
陆娇儿立即屈膝跪在榻前,程延看见她挽起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按压穴位的力道却稳如磐石。
她左手三指精准地扣在赵宗腕间三寸,右手从铜盆里拧出湿帕子时,水珠顺着她玉笋般的指尖滴落,在粗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你懂医术?\"程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陆娇儿没抬头,只是将赵宗的手腕轻轻放回被褥里。
程延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家父在世时常在伤兵营通宵施针,我总端着药盏跟在他身后。\"
她说着从药囊取出一小包褐色粉末,抖落在白瓷碗里的动作让程延想起春日里筛茶末的仕女。
\"最记得他总说,医者之手要像春风拂柳——\"话音未落,赵宗又一阵咳嗽,她立即俯身拍背,发簪上的翡翠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绿痕。
程延起身倒了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他递过茶杯时,陆娇儿正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
他的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指节,那一瞬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手臂。
陆娇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茶盏险些倾覆,几滴茶水溅在她衣襟上,晕开深紫色的痕迹。
她低头啜饮时,程延清楚地看见她耳尖泛起胭脂般的红晕,连耳垂上那颗小小的朱砂痣都变得鲜艳起来。
帐外忽然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油灯在这时\"啪\"地爆了个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又飞快地分开。
\"谢谢。\"她小声说,声音几乎被赵宗的呼吸声掩盖。
程延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心跳突然加快。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是怎么追上烟罗刹的?\"
陆娇儿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那妖女轻功了得,我交手时在她身上下了追索香,所以对她的去向了如指掌。
她逃到断魂崖时已无路可走,交手三十回合后,无路可退。
我之前看她的银丝在光下泛蓝,想是有毒,便要她交出解药才放她一命。烟罗刹求生心切才给了解药。但也只能放走了她。\"
程延若有所思:\"若不是你,赵将军性命危矣。那陈海峰说是烟罗刹的独门毒药,也不交出解药...\"
\"陈海峰?\"陆娇儿惊讶地抬头,“泰山派陈海峰?\"
程延点头:\"正是。那铜长老就是陈海峰。他承认了身份。\"
陆娇儿眉头紧锁:\"泰山派二十年前就已覆灭,本以为早已无人,没想到他竟然在玄天!\"
话未说完,赵宗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呼唤:\"水...\"
陆娇儿连忙扶他起身,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赵宗喝完,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你们...没事就好...\"说完又昏睡过去。
陆娇儿长舒一口气,轻轻将赵宗放平,为他掖好被角。
她转身时,发现程延正凝视着自己,目光温柔而专注。
她心头一跳,急忙低头整理药瓶掩饰慌乱。
\"我去换些热水来。\"她匆匆说道,拿起水壶往外走。
程延突然起身:\"我陪你。\"
夜风微凉,星光满天。两人并肩走在营帐间的小路上,一时无言。
陆娇儿偷偷瞥了眼身旁高大的身影,发现程延的侧脸在月光下格外坚毅。
他穿着深蓝色劲装,腰间配剑,步履稳健有力,整个人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三年前他奋力救自己的一幕又浮上心头,本以为今生不得再见,藏于心间就好,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时。
\"程将军...\"陆娇儿轻声开口。
\"叫我程延就好。\"他转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
陆娇儿抿了抿唇:\"程延...谢谢你一直照顾司尊。\"
程延摇头:\"我也是奉主上之命,保秦姑娘周全,何须言谢。倒是你,不顾危险追击敌人,实在...\"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实在让我担心。\"
陆娇儿心头一颤,脚步不自觉地停下。
程延也站定,两人在月光下四目相对。
\"我...\"陆娇儿刚想说什么,一阵夜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程延立刻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宽大的衣袍裹着陆娇儿娇小的身躯,还带着程延的体温和淡淡的松木香气。
她捏紧衣襟,心跳如擂鼓。
\"程延,我...\"她鼓起勇气抬头,却见程延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
\"娇儿,\"他第一次这样唤她,声音低沉而温柔,\"三年前与你相识,便觉得你不一样,飒爽坚韧,聪慧果断,不让须眉。
这些年我时常打听你的消息,但都一无所获,如今再见,我是真的高兴,若你不嫌弃,待此事了结,我想...\"
\"想什么?\"陆娇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延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通体碧绿,雕刻着精美的云纹:\"这是我祖传之物,今日赠予你,不知...\"
陆娇儿看着那枚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玉佩,眼眶突然湿润了。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接过玉佩,指尖触碰到程延的手掌,温暖而踏实。
\"我收下了。\"她将玉佩贴在胸前,抬头时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会好好珍藏。\"
程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陆娇儿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月光如水,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为这一刻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