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於一醒来,便察觉到洞中气氛有些许不对。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叶珩见他醒了,直接从榻上起身。
他刚刚也稍稍打坐恢复了些灵力,此刻精神还好。
席於皱了皱眉头。
“叶珩。”
叶珩一顿。
两人朝夕相对,席於几乎不会直呼他的名字。
上次叫他,还是他提出要搞福利彩票的时候。
然后便是……温奉澜叫他“阿珩”,他故意凑到自己耳边也如此唤过一声。
此刻冷不丁听到他这么叫自己,他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嗯?”
知道对方可能看不清,他便应了声。
“我们谈谈。”
谈谈?
叶珩思忖了下,点点头,重新坐回榻上。
“好。”
他们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他看向对面床上的身影,面无表情。
“谈什么?”
得到回应,席於却沉默下来。
他垂着眉眼抿着唇,似乎是在思考措辞。
叶珩见状,便双手抱肩往后一靠。
墙壁的湿寒透过法衣传到肌肤,他交叠的两条长腿随意搭在石板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姿态慵懒随意。
“你知道心境稳固对修士的重要性。”
许久,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他语气沉重,又带着点谨慎。
“你灵台本就不稳,又强行突破。若心境无法跟上,一直紊乱下去,很快便会走火入魔。”
叶珩一怔。
灵台不稳的后果,他刚来修真界就领教过。
但这段时日他经历了不少事情,早已适应修真界的环境与生存节奏,境界上也有了不小的提升。
太久没有失控过,以致他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潜藏风险的存在。
他眨了眨眼,拧眉沉思起来。
席於没听到他的回答,轻叹了口气。
“所以你,为何生气?”
叶珩看向他,眼神有些复杂。
他以为自己是在生气?
那他又为何生气?
气席於?气自己?还是气那些不按套路出牌的“偷袭者”?
他头一次注意到,原来自己的大脑也不是那么的精密,它居然处理不了这种琐碎的情绪。
他直接开口。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这回轮到席於愣住了。
像是没想到这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对方会把皮球踢回来。
“对。”
叶珩直起身子,坐到石榻边缘,正色反问。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觉得我为何会生气?”
一番话让席於彻底沉默。
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叶珩是在考验他,还是真的在等他给出解答。
这两个问题实在刁钻。
席於想了半天,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他摸上叶珩手腕,用手指扣住。
叶珩看着他这一动作,莫名有些好笑。
“干嘛?”
“你没生气吗?”
叶珩顿了顿,又顺着他的话认真想了想。
“生气。但我的确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他知道修真界的局势瞬息万变,也知道修士的预警往往没有由来,也很难言状。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有时候一些话语一旦出口,事情或许就会有完全不同的走向。
他们如今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因势利导。
谈不上任何算计与谋划,所以他也根本不觉得席於是故意对他有所隐瞒。
但若不是因为这个,他又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既然他想不明白,那换个人想或许能够想明白。
席於一听,却放下心来。
“那你当时,为何强行晋阶?”
叶珩一顿。
席於像是捕捉到什么信号,扣着他手腕的四指紧了一点。
“你担心我死掉。”
叶珩手指忍不住轻轻一颤。
“还担心我重伤落险后无人照顾。”
席於俯下身来,两人双眸贴得更近。
他拉着叶珩的手,缓缓压向他自己的心口。
“你对接下来的时局,没有把握了。”
叶珩眼睫一颤,透过冰绡的薄纱,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
那双眼睛已没了往日极盛的光华,却依然让他心跳不已。
原来竟是这样?
撇开所有弯弯绕绕,最核心的原因,居然如此简单。
因为人人都说席於是天之骄子,受尽了天道的宠爱;
因为没有人敢相信,他会仅仅因为一次偷袭,就真的陨落;
因为修士与天争命,本就要经历无数磨难,所以每一次危机都必然会全力以赴;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能够应劫归来,破而后立。
只有他,他对这种信任没有任何实感。
上辈子他所有的自信豪赌,也不过是建立在无数筹谋规划之上。
赔上去的筹码,也仅仅是金钱与名利。
他从没跟人赌过命。
更何况是别人的命。
他根本赌不起。
所以就算他猜到席於拥有逃生的底牌,就算得知他对险境有所预料,他也仍旧会对他的处境感到担忧。
因为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这种冥冥的信任和对现实的不安,两相拉扯,让他直接陷入怪异的逻辑泥淖。
让他误以为是因席於的隐瞒而不悦,实际上,人家也从未瞒过他什么,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详细交流。
他垂着眼睑,一时不想看到那双眼睛。
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他居然为了这么简单的原因而灵台不稳,甚至还让一个伤患反过来担心他,正儿八经地找他谈话。
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儿,专等着人哄一样。
他推开席於,站起身来。
“所以你识海中的魔气散了吗?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他岔开话题,越过席於就要往别的地方走。
席於一把拉住他。
“不急。”
他声音淡淡:“你再巩固几日。”
叶珩侧目扫过他拉着自己手腕的手,轻轻挣了一下。
没挣开。
“不知麻云香做了什么,我暂时还无法恢复。接下来的日子还要靠你。这里应该处于秘藏边缘,暂且安全。”
叶珩听言深吸了口气,点出三株灵药的情况。
“但它们三个不能等太久。”
席於颔首。
“休息三日,我们便走。”
叶珩没有反驳的理由:“好。”
席於这才放开他。
手指松开,手腕上残留的温度却依然灼热。
叶珩下意识地揉搓了两下,感受到一股目光注视。
他抬起头来,正巧对上对方的视线。
他顿了顿:“你视力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