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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夜色更黑的渊底。

浓重的黑影恣意翻舞,如同无数狰狞缠绕的触肢,扭曲着撑满整个空间。

顾江野稳稳当当站在半空中,吞噬所有光亮的漆黑触肢在其身后恣意蠕动着。

如同拱卫神明的信徒,如同恭迎帝皇的士兵。

身上的屠夫围裙被漆黑触肢同化污染,逐渐凝成一袭裹身黑袍,顾江野赤足行走在触肢拱卫铺展的道路上,踝骨凸起分明,足背白得近乎刺目,淡色青筋微凸,如同大雪覆盖下的植物。

“于是,祂的梦里,万物生长。”

“这是赐予你的乐园。”

“祂在发怒。”

“祂第一次降下神谕——祂不爱世人。”

“祂宣判:世人有罪。”

......

混杂的记忆如同铺天盖地的雪崩,轰然冲进顾江野的脑海。

顾江野被无尽烦乱的噪音吵得微微蹙眉,那些声音便退潮般散去。

只余一个浅淡的影子,以及一点执着不肯消散的的回忆。

那是个长相清俊的少年,樱色薄唇一张一合,“我愿意侍奉您,做您的信徒,您的奴隶,您的情人......”

虔诚而甜腻的话语尚未吐露完全,他便倒在遍地殷红之中,流尽了身体中所有的血,苍白得如同瓷制的人偶。

他的双眼大大瞪着,双手伸向前方,似乎在祈祷。

又似乎想拼命抓住些什么。

愤怒如同燎原的大火,在顾江野的心头熊熊燃烧,焚尽一切。

“那些伤害你的,必将百倍奉还。”

“祂的梦里,万物死寂。”

“祂的梦里,他们必将永生而永罪。”

......

残存的记忆如同熄灭的火焰,余热散尽,只留遍地灰烬,顾江野缓缓睁开双眼,墨蝶般的羽睫微掀,露出一双铅灰色的瞳孔。

那是一双金属般的冷质眸子,浅淡得如同大风呼啸而过的荒原,除了令人喉头生血的干燥与夹杂着黄沙的大风之外空无一物。

黄原般的双眸遥遥望向远处——渊底并没有时空间的概念,顾江野却一眼看到了不知身处何时何地的黄毛和黑长直两个玩家。

他们在痛苦地嘶嚎,肢体扭曲变形,张嘴吐出脓血和内脏碎块,浑身皮肤都在皲裂,从一张张泛白肉嘴般的裂口中渗出浓稠的血液。

无意义的惨叫无法在真空的源底传播,顾江野微微侧耳,巨大的哀嚎便在他的耳边响起。

“真无聊啊。”淡色薄唇张合,顾江野轻叹一声。

***

万人圣庭。

一万张屏幕整齐排列在黑暗的大厅中,淡蓝色的荧光将装潢繁复肃穆的庭堂映照出诡异的阴森。

大厅正中央是一尊通体漆黑的雕像,身裹黑袍,头戴兜帽,袍角触手般蔓延恣伸,吞噬着一切触及的光亮。

“当”

一声钟鸣,重重回荡在广阔的大厅中,激起悠远的回响。

“第九十七万八千四百六十五次圣会于此召开,诸位朝圣者汇聚于此,倾听圣钟奏响......”

一万张屏幕同时亮起,空无一物的空白屏幕中,一万道声音同时响起。

“我们汇聚于此,倾听圣钟奏响。”

万人同语,声音如浪潮迭起,一浪高过一浪,翻涌不息,动荡不止。

良久,回音袅袅消散,海面归于死寂,为首的屏幕中再次传出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渊底有异,许是祂的使者归来。”

第十四块屏幕传来清亮的年轻女声,“或许不是祂的使者,而是祂归来呢?祂沉眠太久了,歌者的歌声本就不能催眠祂太久。”

“噤言!不要贸然提及‘主’,即便祂在沉睡,也能听见所有咏诵祂尊名的声音!”第七块屏幕闪烁,一道中年男声呵斥。

第十四块屏幕暗淡瞬间,又加倍亮了起来,“说是不让提,你不也还是在提?再说了,‘主’是慈爱的,祂才不会计较我们提到祂的名字。”

“‘主’是慈爱的”几个字落下,万人圣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良久,苍老男声再次响起,“过去无可挽回,我们只能决定未来的走向。”

“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位疑似使者的存在?”

“愚昧以愚昧为饵,诱引聪慧者堕落——朝圣者们,这是一次决定未来走向的投票,我提议,派遣圣庭傀儡杀死这位使者以绝后患,请依次表决。”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

接连的同意让第十四块屏幕的女声冷笑,“说什么尊崇祂,却恨不得祂永远沉睡下去,连祂的使者都敢杀——我不同意!”

仅仅一人的否决如石沉大海,激不起半丝涟漪。

万人表决结束,苍老沙哑的声音随即响起,“九千九百九十九人同意,一人反对,提议通过。”

“主啊!如果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就听听这些伪信者滑稽的发言吧!看看他们丑恶又贪婪的嘴脸!您赐予我们一切,他们却宁愿您长睡不醒!”女声哈哈大笑,“万人圣庭?不过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自以为凑在一起就能称王称霸!真是可笑至极!!!”

“肃静......”第七块屏幕亮起,训斥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骤然暗下的屏幕打断了。

“我才不想和你们这群老鼠凑在一起!”第十四块屏幕彻底熄灭,只余斩钉截铁的一句话飘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

“如果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就听听这些伪信者滑稽的发言吧......”激昂的女声仿佛从世界之外漂流而来,喃喃絮语般在顾江野的耳边响起。

极致的纯白从瞳孔中央向铅灰色的虹膜蔓延,就在触肢般纯白色的纹路即将侵染整双眸子时,一声轻而又轻的心跳响起。

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哗啦啦如同涌动的河,顾江野不再关注世界纷扰的种种声响,只侧耳听着那熟悉的血流声。

血液流进心脏,又由急促跳动的心脏泵至全身各处,迸发出难以言喻的生机。

非人的纯白色泽渐渐消退。

听着沈阡因为紧张而逐渐加速的心跳,顾江野轻笑一声,“啊,宠物在想办法逃跑了,这可不行啊。”

“主人要把不听话的宠物抓回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侵蚀般的黑色尽数褪去,眼前的世界重现光明和色彩。

顾江野微微眨一下眼,最后一丝纯白从他的虹膜散去,还算干净整洁的地下室映在金属质感的铅灰色瞳孔中。

锈迹斑斑的铁链被随意扔在地上,沈阡本人却已经不知所踪。

【刚刚信号怎么突然就断了?!】

【怎么回事?地下室那扇门之后到底是什么?】

【临时工他进去了,又出来了?】

【啊啊啊!有一个玩家马上就要跑出去了!】

顾江野信步走出地下室,目光定在不远处正在钻研屠宰场大门的沈阡和皮夹克身上,唇角勾出一个艳若桃李的笑。

“原来通关方式是从屠宰场大门离开啊。”

低沉微哑,尾音饶着一丝艳的嗓音在沈阡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格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施施然站在他身后的顾江野。

“你没死......”沈阡语气难以置信。

顾江野唇角微勾,“我们可是刚刚亲吻过的关系,你竟然盼着我去死吗?真让我伤心啊,我的宠物。”

正拿着砖头狂砸铁锁的皮夹克闻言瞳孔地震。

他不可思议地看看沈阡,又看看顾江野,“你们......是那种关系?!”

“屠宰床是让你们这么用的?!”

“你们竟然还玩儿主宠play?!”

【笑死,皮夹克——明白人!】

【原来屠宰床还有这种用法?受教了,受教了!】

【所以在黑屏的时候,那个屠宰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