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京城日头一日毒似一日,知了叫个不休,夫妻俩晨起时脸色皆不虞。
胤禛是“臊”的,后半夜他连失三城,溃不成军,妄图一雪前耻,结果……节节败退、颜面尽失;
宜修是被热的,狗男人那方面不成,可体温是真的热,跟个火炉似得,怎么睡得安稳?
这顿早饭用的心不在焉、神色恹恹,直到宜修瞥见活泼的年世兰随梧云珠前来请安,猛地想起一件事,一改之前的慵懒,笑容灿烂地对着即将离去的胤禛道:“爷,昨儿您说要调永谦去西北,今儿倒让我想起来一件事儿,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是永谦即刻去了西北,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立足,如何能替您成事啊?倒是世兰的哥哥,在西北扎根多年,那才是真正能用得上的人才呢!”
“世兰的哥哥?偶斋(年希尧)不是在京城吗?”胤禛一时之间,倒不曾想起那位令他恼怒的故人,有些疑惑地瞟了瞟身旁微笑的宜修。
年世兰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福晋话里的意思,直到轻轻念了两句“西北”“世兰的哥哥”,登时双眼放光,“咚”的一声,跪在胤禛、宜修面前,少女激动的话语中透着期许,大胆言辞中伴着小心翼翼地姿态,“禀雍亲王,臣女大哥是在京城,二哥、二哥则在西北待了三年,前年皇上曾下旨嘉许,还主持过广东乡试呢。”
这话一出,胤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桀骜中透着一丝不屑,不屑中透着一丝狂妄的身影,立时勃然大怒,“那悖逆之人,怎能堪当大任?”
又是“咚”的一声,年世兰被这话吓得瘫软在地,梧云珠不忍好姐妹这般,默默走上前,隔开四叔的视线,将人护在身后。
宜修含笑翻了个白眼,凤眉上挑,笑面虎似的盯着胤禛道:“爷,大清早的,那来的邪火?谁还没有年少轻狂之时,年羹尧这些年扎根西北,性情早就有所转变,你瞧世兰就知道,定温驯了不少。再说了,即便您觉得年羹尧无用,看在其兄年希尧的份上,看在玉华和弘晗的份上,也要再费些心思调教一番,不可这般与人断言!”
胤禛看看如鹌鹑般缩在梧云珠身后的少女,又瞧瞧在场人望向他视线中的埋怨、畏惧,“啧”的一声清了清嗓子,脸上有些挂不住道:“爷这不是、这不是一时之间,因旧事有些恼了么。”
年世兰一听旧事,不好继续躲在梧云珠身后。
当年确实是二哥过于冒犯,倒也不能怪雍亲王这般生气。
内心一个劲儿地埋怨二哥,实在是太嚣张跋扈,对不住福晋这般好意的进言。
宜修余光瞥着年世兰的神色,笑着让剪秋带孩子们去隔间用各地进贡来的新鲜瓜果,待人一走,略微沉了些脸色,看向胤禛道:“爷,且不谈年羹尧能不能堪当大任,端看永谦这些年一直蜗居京城,七八年不曾上过战场了,纵使老抚远将军一直混迹军伍,但根基也不在西北啊,永谦去西北不和十四一样吗?都是两眼一抹黑。若有年羹尧这个地头蛇相助,能省去多少拉拢底下人的功夫,有的是功夫水磨似得打压、提防十四,这不正是您和八弟想要的吗?”
胤禛听出了话外之音,不可因个人对年羹尧的不满,就弃用这么个能干之辈。
何况,年家早就投效自己,偶斋的女儿玉华更是和弘晗定了亲,总不能因为年羹尧之前年轻气盛那番话,就把人打入深渊。
自家的门人,能用,还是得用起来!
见胤禛听进去了,宜修红唇微启,继续道:“年希尧在工部兢兢业业,杨氏在女眷中替我走动,世兰又陪在梧云珠身侧,年家还是很得用的。再说了,无论您起不起用年羹尧,永谦去了西北,总少不得和他这个父母官打交道,你总的替永谦想想,西北那地方若没个帮手,凭永谦一人如何能替您拉拢底下的武将,又怎么整顿齐国公府、抚远将军府的人脉资源,为您将来出力呢?”
永谦长子和齐月宾养女嘉瑜的婚事早就说定了,胤禛早就借着这桩婚事,促成齐国公和老抚远将军长谈三日,双方达成一致——
齐国公府青黄不接,武将这方面的人脉资源,愿意尽数交托给永谦,但求永谦将来能照拂齐家送进军伍中的自家子弟;
抚远将军府愿与齐国公府联手,在武将勋贵中替胤禛造势,绝不让四爷这一派在武将方面落于人后。
胤禛显然是未曾想起这一桩,如今听宜修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般拊掌大笑,眸中晦暗不明,“宜修果真是爷的贤内助,若无你提点,爷怕是要错失一大才。”
“这话原不该夸在我头上,爷该多去流云院,自嘉瑜的婚事定下,月宾就与纯悫来往密切,请安的时候没少提及这个。”
宜修无语地撇撇嘴,这人的猜忌心真重,早就没得救了。
好在,自己从来就不曾忘记这一点,凡事都给自己找了退路。
“月宾?月宾么,她倒是看得透时局。”她这么快就想坐上该属于侧福晋之位,果然野心够大,惯是会审时度势,就是不够识趣儿。
胤禛不觉蹙眉,思及这些日子宜修反复提及的侧福晋人选,眉宇间不由地染上几分烦躁。
“月宾父亲去后,齐国公府便渐渐没落了,但底蕴尚在,嘉瑜又一年大一年,蒋氏的弘曦也养在月宾名下,家世、子嗣、资历都有,岂能不对侧福晋之位动心?”
宜修伸手扯了几颗葡萄递给胤禛,忙又劝道:“早就提醒过您,当尽快定下侧福晋人选。宫里太后娘娘和淑仪打牌的时候,话里话外都透露想扶塔娜上位,弘皓、嘉瑗是皇阿玛早就钦定的满蒙联姻人选,皇玛嬷能不上心么?”
“再有静瑶,她生了儿子,静安又在御前颇受重用。早些年皇阿玛就许诺过静安,会提拔他妹妹,恩赏他家族,静瑶也是早就在宫里挂了号的。”
“还有颖儿,是敏妃娘娘的族人,又在贵妃娘娘那儿得脸,虽生的是女儿,可家世也不算差,兄长们在御林军、五城兵马司中任职,还有十三和八妹的脸面要顾及呢。”
“董令月是端嫔的侄女,董氏一族在内务府扎根颇深,御前也是受重用的。”
“……”
除了宋云烟、武玲珑、李静言、冯若昭、蒋菁惜这几个家世不起眼的,宜修一一细数了后院众人竞争侧福晋之位的优势,不着痕迹地把胤禛的疑心引向他处。
举荐年羹尧这事儿,一半是为了拉拢年家,一半是要为将来年世兰进府做铺垫。
其实,宜修早就对年世兰进不进府没什么想法了,可架不住十四被胤禛、胤禩定下了喝西北风的前途,又是康熙调节皇子夺嫡、平衡朝局留的后手。
依照上一世年羹尧的本事,一旦西北战事起,必定鹏程万里、扶摇直上,这股风是挡不住的。毕竟她宜修再能耐,也改变不了大清与准噶尔、罗刹国敌对相争的大势。
既然挡不住年羹尧的青云路,那就提前下点注,结个善缘的同时,进一步收拢年家。
年羹尧起来了,身为他最疼爱的妹妹,年世兰少不得要成为皇子们争抢的对象,且年家正上下一心试图改换门庭呢,年世兰只要参选,必定是会被指婚的。
这是皇家的恩赐,也是她身为年家女,逃不开的宿命。
这一世年世兰对她很是恭敬,年希尧、杨氏也早早投效,倒是可以给年世兰一个善终,不至于落得个上一世被枕边人算计没了子嗣,还被人言语几句就撞柱自杀的悲惨结局。
那个孩子……有着他的时候,弘晖早就长成了。
还有弘晗和玉华的婚事牵绊,以及年家汉军旗的出身,决计威胁不到她们母子,自是可以给年世兰留个念想。
年羹尧这般勇猛的武将,如岳钟琪一样,自是要留给弘晖的,不能让狗男人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