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父亲
湖边到停车场几百米的距离,此刻在孟希的眼中却是那么遥远。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树木连成一片退向身后,在游人的惊呼和躲闪中,孟希就像一只受伤的猎豹,飞奔到汽车前。
腾出一只手拉开密封袋,摸索着拿出钥匙打开车门,孟希轻轻地将林若水放进车后排躺好,心如刀割地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林若水,发动汽车向医院驶去。
汗水夹杂着湖水从发梢流下,视线也有些模糊,孟希伸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告诉自己现在正在开车,不能哭。
眼睛不时地瞄向后视镜,侧躺在后座上的林若水很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孟希的心底却在翻江倒海,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骨节发白、青筋暴起,他在恨自已,既没有能力挽救父亲,如今又逞能害了若水。
假如……那自己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前方的道路上突发了一起交通事故,本就不算畅通的马路瞬间堵成一团,夹在长长的车队中,即使孟希双眼喷火,却也只能无奈地等待。
此时的他悔恨成分,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拨打120急救,而是选择自己开车去往医院!
否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堵在路上进退不得。
难捱的焦急等待中,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下意识地摸向副驾驶上的密封袋,当手指碰到自已的手机时,孟希才发现这个铃声来自林若水的手机。
目光落在另一部手机上,屏幕上来电提示的名字不由让他全身一震。
——爸爸!
思绪瞬间如脱缰的野马,不由控制地回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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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八日,参加四海鉴宝会的五天前,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楚天去捡漏,本想以小搏大拿回紫檀棋罐,却不料惨遭打眼,得到的只是一个杨木假货。
就在那夜,父亲对他说出了家族的过往,以及爷爷的死因。
正是当年被人偷走了世代相传的那幅画,最后郁郁而终。
而父亲为找回那幅画,从小到大便一直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中,直到拖垮了身体。
通过父亲和楚叔叔多年调查,大致确定了抢走画的那个人。
而他,正是林若水的父亲——林文彬!
孟希大学毕业后,被父亲安排到倭国读研,也是为了寻找机会,接近林文彬。
之后事情的发展,父亲当年的谋划,某种程度上说,也确实取得了成功。
只是后来通过多次的接触,孟希从心底不相信林文彬会做出偷画这种事,但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世事难料,孟希和林若水最终走到了一起,哪怕愧对先祖,孟子夏也表示为了孩子们的幸福,不再追究当年过往。
所有人都认为这一页已就此掀过,但昨夜梦中的呓语,表明孟子夏仍然牵挂,仍然放不下。
孟希不敢确定父亲能不能熬过这两天,也不敢确定新药到了能不能有效。
如果不能,那父亲将带着终生的遗憾离去。
昨晚他也曾想过,放下一切去恳求林文彬,让他还回那幅画,了却父亲一生最后的心愿。
可如今的林文彬德高望重、富甲一方,可谓名利双收,又怎会轻易承认曾经的污点?
如果他不愿承认,自己又能如何?
也许,现在就是个机会。
恐怕,今生也只有这一个机会。
看着前方慢慢蠕动的车流,回头再看看依然昏迷的林若水,孟希咬紧钢牙。
他决定铤而走险!
随着车流慢慢向前行进,孟希调整下坐姿,稳定住心情,拿起自已的手机,待林若水的手机铃声刚一停止,便使用那张未记名的手机卡,马上拨通了林文彬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哪位?”
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孟希全身一颤,几乎想要放弃刚才的想法。
可父亲病危时的呢喃,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孟希狠狠心,变换成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你女儿在我们手里,不要报警,如果不想她出事,就乖乖按我说的办!”
听筒里传来茶杯落地碎裂的声音。
两秒钟后,林文彬的声音传来,紧张而急切:
“我不管你们是谁,只要保证我女儿安全,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保证日后绝不追究。”
“好,为了你的女儿,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我只想要一幅画——”
孟希顿了顿,靠近手机,确保让自已说的每一字都能让林文彬清晰地听到:
“千、里、饿、殍、图!”
“《千里饿殍图》?”
孟希明显感觉林文彬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痛苦和无奈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又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我对《千里饿殍图》虽然有所耳闻,可手里并没有这幅画,也从来没有见过它,我以一位父亲的名誉发誓,以上没有一句虚假,如果你们是要求财,只要放了我女儿,我可以给你整个林氏集团!”
即便隔着手机屏幕,孟希也能感觉得到,林文彬真的没有说谎,为了林若水,他确实可以用整个集团进行交换。
虽然已经动摇,但他仍做出最后的努力:
“我对林氏集团没兴趣,只想要《千里饿殍图》!”
林文彬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也许是怕激怒绑架女儿的劫匪,轻声好言相劝道:
“看得出,这幅画对你很重要,就像若水对我一样的重要,但和一个并没有这幅画的人纠缠不清,这是在浪费时间,你放心,我会说到做到,只要放了我女儿,林氏集团从此就是你的产业,若你仍想得到《千里饿殍图》,完全可以用整个集团去交换,那时又有何难。”
“狗娃子是谁?”孟希忽然问道。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几秒后,林文彬略显痛苦的声音传来:
“我确实知道他是谁,但不能因为要救我女儿,就去害别人,我可以给你我所有的一切,只求你能放了我女儿。”
至此,孟希心中对林文彬最后一点的怀疑也烟消云散,叹口气道:
“看来,这幅画的确不在你手里,我也不会为难你女儿,再见。”
挂断电话,孟希心中堆积着满满的失望和惆怅,《千里饿殍图》确实不在林文彬手中,想帮父亲完成心愿,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个时候又会不会到来。
可是夹杂在其中的阵阵轻松,哪怕是他不愿承认,却无法抗拒,当年发生的一切,和林文彬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自己和若水,今后将再无阻碍。
——若水现在怎么样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头望去,扭过头的一刻,孟希两眼一黑,一颗心刹那间沉入了黑不见底的深渊。
也许是刚才过于投入,完全忽略了后面的林若水。
不知何时,她已经醒来,正蜷缩在座椅的角落里,瞪大双眼看着孟希,目光中全是陌生和恐惧。
前方的交通事故已处理完毕,后面的车按响喇叭催促他前行,孟希紧踩两脚油门,猛打方向盘,驶入了一条小路,然后将车停在路边。
“若水……我……你什么时候醒的……我……”孟希语无伦次,不知该作如何解释。
好像看到了毒蛇一般,林若水又将身体向后缩了缩,脸色惨白、牙关打颤:
“你……你刚才是在给谁打电话?”
林若水的表现,让孟希清楚她已经听到了一切,现在,只是想从他嘴里说出为什么。
可自己要从哪里说,要如何说,又怎么有脸说?
孟希沉默无言,只是握紧双拳不停往自己头上捶打。
林若水看着近乎在自残的孟希,不由自主地探出手想拉住他,可伸到一半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告诉我,”两行清泪流过林若水的面颊:“你是谁?”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孟希嘶声道:
“若水,对不起……”
泪流不止,林若水的语气里满含着悲愤:
“我说过,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孟希吗?是那个说要给我所有的孟希吗?是那个说永远也不会骗我的孟希吗?是那个说要守护我一生的孟希吗?”
孟希无言以对,只能一边捶头一边不断重复:
“若水,对不起……”
双眸中珠泪滚落,林若水的眼神里爱意与恨意交织:
“不要再说对不起,如果这一切都是在骗我,那你就没有资格说对不起,我原以为相爱是缘分,茫茫人海,遇见你是今生的恩赐;相爱是默契,大千世界,遇见你是前世的约定;相爱是幸运,春秋数载,遇见你是一生的满足;相爱是真诚,世态炎凉,遇见你是心灵的归宿。”
“可我从未想过,相爱竟然是欺骗、是算计、是利用,你、你——不觉得恶心吗?”
往日的伶牙俐齿,此刻却变得哑口无言,孟希只剩不停地继续双手捶头。
也许是说累了,也许是心冷了,林若水止住泪水,语气里再也不带任何感情:
“燕子说得对啊,骗子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不需要解释什么,你走吧……”
“我……”
孟希没有动。
这一走,恐怕无法再回头。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林若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走!”
此刻,孟希知道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依然想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说给林若水听。
不是给自已辩护,只为让她可以少一点伤心:
“若水,我现在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不求你能原谅,只想……”
林若水痛苦地闭上双眼:
“走,马上!”
这一次,孟希决定不顾林若水的的驱赶,也不管她会不会听,他都要开口。
手机铃声却在此时响起,那是妈妈的来电,父亲还在医院里,孟希不敢不接。
手机里传出的哭声让他如遭雷击:
“小希,你快回来,你爸……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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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