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湖小时候从来没穿过合身的衣服鞋子,他的衣服不是他大姐二姐穿剩下的,就是穿他弟弟破了不要的,鞋子永远比自己的脚多大出一个手指来。
王杜鹃对他不上心,杨大力更是个甩手掌柜不问事儿,杨冬湖就穿着旧衣服旧鞋一天天的长大了。
杨冬湖从小个头就比同龄人矮一截,五六岁小小的一个还没灶台高,就被王杜鹃要求着站在板凳上做一家人的饭菜。
做完了也不能上桌,那时候家里养的还有羊,杨冬湖要先把羊喂了才能在厨房里吃一家人剩下来的饭菜。
收拾完了家务,还要去河边给羊扯草,那么小的一个人,被大大的背篓压的腰都直不起来。
家里人口多,屋子本来就不够住,杨老太太就和杨冬湖住了一个屋,后来有次老太太生病,病的昏睡了好几天。王杜鹃狠狠打了杨冬湖一顿,说他是个克星,要不是他奶奶哪会生病,说着就要把他赶出去。
可杨冬湖已经不是婴儿了,哪能随随便便就扔掉,王杜鹃拿木板在羊圈里隔了一个两张桌子那么大的空,让杨冬湖住了进去,并警告他以后不许再去奶奶的屋子里睡,不然奶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杨冬湖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更不理解死是什么意思。
他趁着家里没人偷偷的进去看过一次,奶奶躺在床上怎么叫也不醒。他慌了,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可奶奶昏睡着,没有像以前那样帮擦去的眼泪,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喊他“乖么”。
他害怕,害怕奶奶真的会像王杜鹃说的那样,只要自己和奶奶住一起,奶奶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心甘情愿的搬去了羊圈,夜里偷偷的抹眼泪,祈祷着菩萨娘娘显灵,让奶奶赶快好起来。
后来奶奶好了,知道杨冬湖睡在羊圈里,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是杨冬湖第一次看脾气好的奶奶那么生气,连杨大力和王杜鹃夫妻俩也吓着了。
杨冬湖说什么也不肯再跟奶奶住,赶巧那会儿羊病死了,家里也没再养其他的牲畜,王杜鹃就把羊圈改了个屋子出来,一直让杨冬湖住着。
家里人欺负他,外人就更甚了。
有时候孩子的童言无忌更伤人,村里的孩子们都不爱跟他玩,杨冬湖一靠近他们,他们就说他身上有一股很臭的羊骚味,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捂鼻子。
杨冬湖只好干什么都是一个人。
有一次杨冬湖去山上捡柴,遇着棵野桃子树,长得水灵极了。他摘了几个又大又软的,打算回去带给奶奶尝尝。
没成想刚进村子就被一个经常欺负他的小孩儿抢走了,杨冬湖扔下柴火就和他们扭打成一团。
村里有大人看见了过来拉架,两个孩子分开的时候杨冬湖身上已经青青紫紫了好几块。
那小孩儿也没占到便宜,杨冬湖发了狠,在那小孩的胳膊上挠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那小孩的父母当然不乐意,嚷嚷着要杨家给个说法。
这事传到王杜鹃的耳朵里,她赶过来一巴掌把杨冬湖扇在了地上,嘴里还骂着:“丧门星,就会惹事,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撑死你。”
那小孩父母让王杜鹃赔钱,王杜鹃怎么肯,撂下一句:“人赔给你们,不解气的话直接打死我不管。”就急匆匆的走开了。
那父母估计也没见过这阵仗,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自认倒霉,让他家小孩在杨冬湖手臂上也抓了一道,领着孩子回家了。
杨冬湖被扇的脑袋嗡嗡的,有那么一瞬间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等他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人了,地上只有散落一片的柴火和已经踩烂了的桃子。
杨冬湖头一次没在晚饭前回去,他一个人晃到了河边,静静的盯着河面掉眼泪,他想,不如直接跳进去算了。
杨安锦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跟着他娘从河边经过,看杨冬湖一个人蹲在河边,走过去好心的提醒他别掉下去。
杨冬湖听见有人讲话,抽抽搭搭的扭过脸来。
杨安锦看见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吓得“啊”的一声叫出来,嘴里直喊他娘。
他娘张兰珍走过来,嘴里喊着:“我的老天爷啊,怎么被打成这样,你家里人呢?”
杨冬湖止住了眼泪,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
张兰珍念叨着:“真是造孽。”手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鸡蛋,让他吃完了赶紧回家。
杨冬湖手里握着鸡蛋,望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慢走远,眼泪一下子又落了下来。
他拖着酸痛的身体回了家,家里人早就吃完了饭回屋睡觉了。
王杜鹃没给他留饭,杨冬湖用水瓢舀了一碗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这是他常用的办法,有时候晚上被罚不能吃饭,他就喝很多很多的水,这样晚上就不会饿的睡不着了。
他正喝着,奶奶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揣着半个杂面馒头。
杨老太太吃晚饭不见杨冬湖,估摸着是王杜鹃又罚了他,偷偷摸摸的藏了半块馒头,想着杨冬湖回来给他吃。
天已经黑透了,王杜鹃是不允许他点油灯的,杨冬湖此时很是庆幸,幸好奶奶看不见,不然该担心了。
杨冬湖吃着馒头,拿出来张兰珍给他的鸡蛋,剥开了喂给奶奶。
老太太笑着夸他是好孩子,让他自己吃。
杨冬湖长这么大第一次吃鸡蛋,嘴里一直在不停的分泌口水,实在是没忍住诱惑,一口一口的把鸡蛋吃了下去。
从那之后,杨安锦经常来找杨冬湖,跟他一起玩。
村里有人欺负杨冬湖,他就替杨冬湖出头,还帮着他一起打回去,有好吃的也是拿着和杨冬湖躲在一旁偷偷吃。
就这么一起慢慢的长大了,直到这个世界的杨冬湖从山上滚下来死去,另一个杨冬湖过来。
杨冬湖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看着杨安锦的脸,他来这里已经半月有余了,刚来那天的情景已然恍如隔世。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个浅浅的微笑:“安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