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猗这一句话,倒让魏听铮蓦地红了眼眶。
这得是在云国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将让自己背井离乡的人当做“救命恩人”呢?
“可若不是……”魏听铮嗓间一时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被送来魏国为质,他又怎会被种下这噬心蛊,遭受噬心蚀骨之痛呢?
魏听铮不知这蛊毒发作时是怎样的感觉,可看着云子猗那般惨白的脸色和他此刻还在渗血的唇瓣,也知道那滋味一定难熬至极。
他这样虚弱消瘦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种折磨呢?
“我没事。”云子猗看着魏听铮这般无比熟悉的,眼眶泛红,满目心疼和担忧地望着他的模样,心尖也软了一分,温声道,“我如今还有点用,他不会要我性命的。”
虽说两人相识都还不到一日,可对方这副模样他确实见惯了的,每每当他卧病在床,又或是从昏迷中苏醒时,总有人这样红着眼眶在床边守着他。
只这一眼,便让云子猗想起无数曾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来。
他这话也不只是在宽慰魏听铮,若他此刻于魏国暴毙,且不说魏国会不会借机发难重燃战火,云国国内必定群情激愤,逼迫云守明与魏国开战。
以云国如今的战备和实力,云守明是断然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那蛊……”魏听铮对什么蛊毒医理皆是一窍不通,只想着刚才云子猗的模样便担心不已。
云子猗稍一思索,便想好了说辞:“许是因为打小身体不好,又或者是中毒的缘故,我对疼痛的感知比较微弱,那蛊虫只是看着厉害,其实我也不怎么疼,陛下不必担忧。”
他却不知,自己越是这样说,魏听铮反倒越是心疼不已。
“你可知道那家伙在你饮食中下的是什么毒吗,如今不再碰那毒药,可还有性命之忧?”魏听铮攥着云子猗的手,试图捂热他冰凉的指尖,声音仔细听来还带着几分颤抖。
他实在无法想象……得是身子骨被磋磨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连疼痛都无法感知呢?
魏听铮生来便是千尊万贵的魏国太子,后来又登基成为一国之君,一贯都是顺风顺水的,哪想到头一回对一个人动了心,就感受到了这样的无能为力。
偏偏自己这般心焦如焚,他的心上人却还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连眉目间的笑意都温柔至极,甚至有心思柔声细语地宽慰于他。
可那暗毒连宫中太医都查探不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东西。
魏听铮实在怕极了,会不会哪日云子猗就在他身边出了什么事?
“这毒倒是无碍,我已有解毒的方子,慢慢调理清除余毒即可,只是从前弄不到足够的药材而已。”云子猗任他攥着自己的手,浅笑答道。
在云国时,他若是设法去寻什么药材,定然会打草惊蛇,万一被云守明发现了端倪,不知又要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而这一路舟车劳顿,他又一直断断续续病着,根本无暇去寻什么药材,亦是耽搁了。
“你都需要什么药材,可以告诉我吗?”魏听铮一听这话,忙问道,“我帮你去寻。”
“那就多谢陛下了。”云子猗点头应下,他需要的也都不是什么珍稀药材,魏听铮这般好意,他便没有推辞,“若是陛下来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子猗定万死不辞。”
魏听铮原本想说他们之间不必这般生分,可蓦地想起他们真正相识才不到一天,又怕云子猗有太大心理负担,想了想,还是应下了:“好,若真有这一天,我也不跟你客气就是了。”
云子猗果然安心了几分,眉目间笑意愈浓。
可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消瘦的身躯衬得寝衣格外宽大,越是这般温柔含笑的模样,越是让人心疼。
魏听铮尤甚。
“你现在好些了吗,不如我们早些休息吧?”魏听铮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他看得出云子猗眉目间已有几分倦意,不想再让他因为自己在身边而强撑清醒。
“好。”云子猗也想着魏听铮明日一大早还要上朝,若是夜里熬得太晚了,明早只怕要难受,一听这话立马便答应了。
“我,我可以……”魏听铮纠结着小声开口问了句,“搂着你睡吗?”
虽说相识第一日就相拥而眠似乎不大合理,但魏听铮这样待他,云子猗自然不好不答应这种小请求,便同意了。
反正都睡到一张床上去了,再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魏听铮见他答允,双眸都瞬间亮了起来,唇角止不住地上翘,看着简直像是要笑出声来,立马把云子猗抱进了怀里,手臂环在他腰间,小心控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他,却又舍不得再松上几分。
云子猗体寒又畏冷,在这初冬时分的夜里本就不好受,这一般被魏听铮抱在怀中,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切实的温度,原本那点儿不适感也逐渐消弭了,很快便昏睡过去。
魏听铮却有些睡不着。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为一个人心动,竟然就到了这般程度,甚至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好似他从前就经历过这样的事,眼睁睁看着云子猗在自己面前日渐消瘦虚弱,甚至最终走向死亡,又束手无策。
甚至就连那一次,云子猗的死亡也与他有关。
这样不明来由的感觉实在让他惶然不已,因而越发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魏听铮胡思乱想着,怔怔盯了怀中人许久,直到实在支撑不住困意,才终于睡了过去。
而这一晚,他竟久违地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似乎是在沙场上,刚得了场大胜归来,兴冲冲回到营帐里,似乎是想向什么人传递喜讯。
却只看到一具冰凉苍白,毫无气息的身躯。
魏听铮骤然从噩梦中惊醒,竟吓出一身冷汗来,抬眼望去,窗外天光初现,恰已到了上朝的时辰。
而他怀中人却依旧在睡梦之中,睡颜安然恬淡,除却些许病容,已经看不出什么不适的模样。
可魏听铮还清楚地记着,他梦中那具了无生气的身躯,五官样貌与他怀中人竟几无二致。
魏听铮想起此事的瞬间,呼吸便骤然一窒,一阵心慌,好半天才从这种莫名的恐慌中回过神来,伸出手,颤抖的指尖缓缓触上云子猗的心口,又去探他的鼻息。
幸好,幸好他还活着。
那只是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