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其实在最开始羽清心中是存着一丝侥幸的。
她将阵法放在了自己的弟子身上，她座下弟子又是修士中的佼佼者，寻常少有情况能令他们陷入险境，如此一来阵法破碎的几率便会小得多。
这一点，羽清没有说，但离珠看出来了。
离珠抿了抿唇。
原来师尊也有这样的时候。
羽清卦道登峰造极，看似时时都在顺应天意，从来不曾犹豫过踟蹰过，原来她也有过想要逃避的时候。
早知天命，知道自己有劫难过飞升无望，羽清纵使始终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但实际上私心里也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
若是阵法不碎，天命未至，至少，她还有更多的时间。
可惜，天意似乎根本无法违抗，时间到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眼底黯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离珠抬起头来看向羽清，唇角微提：“那这么说来，师尊的天命岂非是尽数系于我一身了？这多难得，师尊竟然也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她一边说着，一边眨了眨眼。
离珠对外多是冷静持重的模样，对玉极殿的诸位长辈都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少有如此轻松调笑的时候，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
“是啊。”羽清也被她逗笑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如今我可是能做的都做了，就指望着你了。”
“定不辱命。”离珠浅笑着行了个礼。
她如此打岔，方才殿中沉重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所有人都默契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师尊。”柳安筠忽然开口，“弟子要回柳家一趟。”
“听闻柳家家主大限将至，如今已是重病缠身，可是为了此事？”见柳安筠点头，羽清吟片刻，“那你回去一趟也好。”
柳安筠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了，同羽清说完后便准备离开，转身欲走却被羽清叫住：“你将离珠也带上吧。”
羽清说着，指了指离珠怀中的黑猫：“这小猫若是一直不好，只怕离珠该难过了。”
离珠唇角轻轻抽了下，应声道：“是。”
灵岚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师尊让她跟去，真正的目的只怕并非如此。
闲聊了片刻后玉极殿内众人便散了，扶泽跟着羽清一路去了观微殿。
“掌门，离珠她……”扶泽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羽清打断了。
“师姐。”落座后，羽清一手支着额头两眼放空，“离珠将魔魂填进了婺郢洲大阵。”
“什么？”扶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羽清说了什么之后，面上的表情寸寸龟裂，“是她？”
她现下的心情，很难说具体是什么感觉，只觉五味杂陈。
先前婺郢洲的阵法异动，离珠四人又恰好去了婺郢洲，羽清便追着去了，结果接回来的四个人都身受重伤。
但诡异的是婺郢洲那个大阵已经被补全了，他们四个人却不像是有谁去将阵法补齐的模样。
先前扶泽还在疑惑，如今听了羽清的话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个阵法已经成型了。”羽清似乎头疼极了，拇指压在额角不断按揉着，“若是迟迟找不到解决办法，便只能如此了。”
扶泽默然片刻后，艰难开口，声音发涩：“可是她……你……”
婺郢洲的大阵，甚至其他几个大阵，都是她为羽清布下的，有什么作用她一清二楚，如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姐你这是什么表情？”羽清抬头看扶泽，见她竟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难过的情绪，忍不住开口笑道，“我与她又不会有事，哪里需要你这么担心？”
“她填进阵法的是魔魂，魔魂抽离了对她反而有好处，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羽清放松下来往后靠去，语气状似叹息，“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锁心阵会碎，其实在我得知她将魔魂填进阵法的时候便已经有所预料了。”羽清极为懒散地歪在椅子里，支着一条腿，掌门风范全无，“许是天道对我如此拖拖拉拉心有不满，所以这次才以净世劫警示我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容不得我再迟疑了。”轻轻叹了口气，羽清眼中闪过些复杂的情绪，“不日我便要闭关了，由你暂代掌门之职，天微还要劳师姐替我教导一番。”
扶泽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此时，殿外骤然传来轰天彻地的一声爆炸声响，几乎引得白玉京震动，而后羽清便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紧蹙起。
“这么快……”
扶泽起身走到窗边推窗看去，便见无恶塔的方向被一阵遮天蔽日的浓烟覆盖住，完全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霄月。”将窗户合上后扶泽又坐了回去，“当年霄月的事情只怕不止她们说的这么简单吧？”
霄月刚刚被羽清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魂魄受损使得她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但后来羽清收她为徒时，她却已经是魂魄完全之体。
霄月的魂魄突然被补全，个中情形除了羽清之外无人得知，甚至霄月也是没有那一段记忆的，天微自然更是无法得知。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救过一只濒死的蝎子？”羽清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壶酒来，不紧不慢地饮着，将往事娓娓道来，“我当初偶然碰到这差点被压成片的蝎子，顺手将她救了扔进了南境山林里，她倒是好，直接混了个蛊族的妖王当。”
扶泽顿时了然：“流逸？”
羽清点了下头：“当时霄月魂体受损，我急于为她寻找修补之法，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便传信将我喊去了。”
“当初救下她时，她曾给了我五个承诺，当时她连化形都不行，能不能活下去还不好说，我也不曾将这五个承诺放在心上，谁知有朝一日竟然真有用上的时候。”
扶泽福至心灵：“所以霄月的魂魄，是流逸为她补全的？”
若真是这样，那其余魂魄残缺之人不也有救了？
谁知羽清却摇了摇头：“是，但也不是。”
“当初霄月的魂魄被侵蚀了一魂，流逸告诉我，蛊族有一种秘法，可以用蛊虫为生灵弥补魂魄，但需要先抽离一部分魂魄引导蛊虫。”
“我便擅自做主抽了一魂出来，但这一魂一旦离体，便再也无法再与其余魂魄融合，虽然蛊虫为霄月弥补了残魂之象，但实际上她魂魄残缺的状态更胜从前。”
羽清叹了口气：“她本不是今日这般冷漠的性子，但失去两道魂魄，她对感情的感知更加迟钝，这么久以来，能与她亲近的也不过我与天微两人而已。”
扶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难怪天微构建的那领域中宝儿分明是活泼亲人的性子，与巫池相处时也多有依赖之态，与如今的霄月几乎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她原本以为是父母双亡她受了打击，原来是因为魂魄不全。
“那引出来的魂魄呢？总不能就这么消散了吧？”
羽清摇了摇头：“没有。那蛊虫拟态化魂之后，剩下的那一道魂魄，被我封入了苍灵剑中，化为了苍灵剑的剑灵。”
“原来如此。”扶泽点了点头，往窗外示意了下，“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保她体内蛊虫无虞，我为她打入锁心阵，一旦她体内的蛊虫有异动，锁心阵便会运转。”羽清也往方才扶泽打开的那扇窗看了一眼，然而除了莹白的窗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她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恶塔那边的情形，“想来是那阳晋还在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