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族,外朝议论崔氏,多要以此攻讦延族及诸人。如今你检校礼部尚书,博陵崔氏又素来‘礼仪之家’著称,家风斐然。到时,怕这部堂位子,坐不得啊。”
许敬宗的家中宿老,多为他谋划盘算,和别家不同,许氏要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作为典型的南方士族,许氏真正开始走上发达之路,跟隋炀帝有极大的关系。当时南北统一之后的南北对立还是相当严重的,可以说各自在各自的圈子里玩,除了商人、老兵、盗匪会南北流窜,绝对称得上一个国家两种制度。
许敬宗的老子没站稳脚跟,他自己又跟李密玩了一通,身上贴着的标签,自然是不好看的。
然而像张公谨、程知节、徐世绩之流,身上标签也不好看,可同人不同命,他们抓住了机会,自然咸鱼翻身。
所以到如今,许敬宗已经知天命的年纪,却堪堪靠拍马屁,而且是疯狂地拍马屁,才混了个检校礼部尚书。
就这个,还是中旨,跟三省巨头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还是皇帝迁都洛阳之后的事情,堪称惨不忍睹。
“我一个杭州人,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若是三十岁,寻个靠山,倒也无妨。以我智谋,便是‘房谋杜断’,也不会弃之不用。可如今,我已五十岁。若想让许氏振作,唯有效仿魏玄成。只是,魏玄成乃至‘刚正不阿’的直臣,我却要走‘阿谀逢迎’的孤臣。”
作为一个五十岁的老官僚,而且战争、斗争的经历相当丰富,许敬宗自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和处事手段。
拍马屁当然是要拍的,但拍马屁也是个技术问题。随大流吹捧什么“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根本显示不出自己的能耐。
他许敬宗就算是拍马屁,也要独树一帜鹤立鸡群!
留给许氏的机会不多了,作为一个逐渐亲近皇帝的大臣,许敬宗几年前就知道,后宫已然没有子女诞生。这就说明一个问题,皇帝的生育能力丧失了,那么,想要迂回一两个后宫女子来帮忙,可能性为零。
不能生儿育女的后宫女子,其价值维持的时效,最多就是几个月,可能只有几天,甚至就是皇帝陛下那最后的一秒钟哆嗦,然后……一切就到此为止。
许敬宗分析的很透彻,眼下的太子是没什么用场的,皇帝又不会再继续诞生皇子。只要不出现废后,那么将来的皇帝,只会从两个人中选择出来。
当然,许敬宗也权衡过,李承乾的背后,同样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是不是真的在支持李承乾,他却不能看透。
尤其是江汉观察使张德,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明明在十年前就可以和太子相互扶持,但是他放弃了;明明可以通过长乐公主省时省力,但是他逃避了;明明在六部及中央各司、监顺利升迁,但是他外放了……
偏偏张德和李承乾这个储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延族,魏王和晋王,依你之见,可要接触?”
“不!”
许敬宗脸色肃然,“亲王一个都不接触,时下皇帝欲经略天地,不尽除五姓望族、突厥余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记住,我是佞臣,也是孤臣。在朝为官一天,一切都以皇帝所思所想为准绳!”
过了几日,在崔慎进一步在舆论上轰击博陵崔氏的同时,外朝的清水衙门,同样在和世家的“姻亲”打着嘴炮,一切都是围绕着如何弄死博陵崔氏这个话题进行,其激烈程度,让洛阳宫中的皇帝大为满意。
“这个许延族,很聪明。”
李董相当的满意,一边点头然后拂须道,“外朝那些为博陵崔氏争辩的,都记下了?”
“陛下,都记下了。”
“把这些人的‘姻亲’干系,都给许敬宗送过去。”
“是,陛下。”
礼部新提拔上来的新人,来源相当的复杂,但出身大世家的比例大大缩减。许敬宗从一个绿袍内侍手中接过一张“家庭关系表”之后,顿时露出了一个微笑。
第二天继续进行的嘴炮,检校礼部尚书的许尚书直接甩出了一张帖子,把所有反对的那些人都点了一遍。
你们不是喜欢讲礼么?那么这些“姻亲”关系,于法度之中,当然要“回避”,因为这是“礼”。
许敬宗的办法相当粗暴,说白了就是你们这些为博陵崔氏说话的,都是被博陵崔氏充值了。
有人刚正不阿,一脸正气的反驳,但许敬宗就回了一句:你被充值了。
有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表示经得起考验,许敬宗依然一句话:你充值了。
总之,“塞抹布大法”效果非常好,好到外朝那些大佬们的马仔,都不敢出声。到这种时候,不明哲保身,就纯粹成了大佬的炮灰。
“延族,依今日所观,怕是有人应该明白,皇帝灭博陵崔氏的心思,是绝对不容许反对的。”
“裴氏能流放得,崔氏流放不得?甚么五姓七望,十年前还能以此为傲。今时今日,朝廷账面税赋,早已超八千万贯。这还不算皇银私产,及各地……”说到这里,许敬宗突然压低声音道,“我见民部度支司的副本,国库现钱,一年能有六百多万贯,较之早年二百多万贯,有四百万贯增幅。由此可见,伊予铜山,当是非同小可啊。和伊予铜山、靺鞨银比起来,一个崔氏,算得了什么?”
“民部账册还能外流?”
“非是外流,而是迁都洛阳时,我受召觐见,是左右屯营拿出来的副本。如今么,应该是在‘北衙禁军’手里。”
说到这里,许敬宗脸色有点惊惧,小声道,“朝中官吏跟脚来历,五服亲眷,北衙禁军还未成编之前,就已经开始造册。新修东宫北面那个隔城中,便有内府新设监使,里头,多的是此类文本。”
“嘶……”
家中宿老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除非皇帝圣体不虞……”
许敬宗显得小心翼翼,甚至还张望了一下自己的屋顶房门,仿佛那地方,藏着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