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沈南枝都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萧楚昀因为腿伤和寒毒常年用药,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缕清冷的草木香,并不难闻,但很特别,一下子就能叫人分辨出来。
之前他换回萧言初的身份都要用那浓郁的檀香才能遮掩住这一缕清香。
如今,那味道如此清晰,叫沈南枝忽视不了。
可是,萧楚昀这会儿难道不该在禹州才对吗
算算行程,哪怕他用最快的速度,也不可能在这会儿赶回来。
沈南枝正诧异,那脚步声已经停在了身后,萦绕在她鼻息间草木清香也越发浓郁。
沈南枝尚未回头,就听到萧楚昀比玉石抨击还要好听的声音:“沈姑娘。”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但自他唇齿间流转出来,也似是带着缱绻深情。
沈南枝的心跳也蓦地漏掉了一拍。
原来真的是萧楚昀回来了。
也难怪之前沈南枝回院子的时候,发现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就连秋雨也不在,现在想来,应该也是陆翩翩的“功劳”。
不消说,应该也跟之前一样,为了方便她和萧楚昀说话,陆翩翩提前支开了她们,就连她自己也都躲了出去。
沈南枝觉得有些好笑,但转念想到萧祈安的那些话,想到她那个噩梦,原本十分坚强的沈南枝却在这一瞬红了眼眶。
还没等她转过头去,却是萧楚昀发现了她情绪不对,他连忙跨步绕到沈南枝身前,垂眸看向她。
在看到沈南枝红着眼睛的瞬间,萧楚昀眸色一暗,人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萧楚昀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凌厉杀意。
他看着眼前的沈南枝,似是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抚摸她脸颊,却又怕太过亲昵,惹她不快,萧楚昀的手悬在了半空。
见状,沈南枝摇了摇头,哽咽:“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太想王爷了。”
说话间,沈南枝主动拉住了他的手,一整个人都扑进了他怀里。
想到前世萧楚昀为她所做的种种,想到那燃烧神魂的代价,想到那个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个时候发生的噩梦,沈南枝心如刀绞,眼眶发酸。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教束缚,她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遵从本心,顺应本性。
抱着萧楚昀,扑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沈南枝才能确定这人就鲜活地站在她面前。
而对于萧楚昀而言,他没想到沈南枝会这么主动的投怀送抱,萧楚昀微微一怔,在被巨大的欣喜裹胁的同时,他心底亦升起浓浓的担忧。
因为他知道,一般情况下,以沈南枝的性子,不会这么情绪失控。
萧楚昀抬手轻轻的环住沈南枝的腰身,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南枝将头埋在他胸口,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情绪之后,才开口道:“没有,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了什么沈南枝没有细说。
但看她这般反应,并不难猜。
一时间,萧楚昀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一个噩梦就能叫沈南枝如此,说明了她对他的在意,她的担忧和紧张,既让他欣喜若狂,也让他心疼得紧。
萧楚昀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看,我都好好的回来了,没事的,别担心。”
话虽如此,但沈南枝心中的阴霾却并未因此一扫而空。
想要除掉这块心病,只怕是还得找到慧空大师,问个究竟才行。
当然,在此之前,沈南枝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保护萧楚昀。
不过想到这里,沈南枝才反应过来,本该在禹州的萧楚昀怎么回来了
念及此,沈南枝挣扎着萧楚昀的怀里探出头来:“王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禹州之行不顺利”
可是,就算不顺利,也没有那么快。
萧楚昀笑了笑。
“不急,咱们慢慢说。”
说着,萧楚昀拉着沈南枝的手,很自然地进了屋。
带着沈南枝在案几前坐下之后,萧楚昀才开口道:“我之前跟京城这边切断了联系,并不知道你和墨云他们的计划,所以在外面听到说沈长安出事的消息的时候,怕你伤心难过,才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只是赶回来在跟墨云那边联系上之后,萧楚昀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沈南枝很好,沈长安也没事。
不过如今看到沈南枝这般模样,萧楚昀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他关切道:“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桌子上放着的茶壶还冒着热气,看样子才添置了不久。
萧楚昀抬手给沈南枝倒了一杯热茶,在手上端了一会儿,探了探杯沿的温度之后,就要顺手喂给她,沈南枝才不好意思就着她的手喝下去,她连忙抬手接了过来。
茶盏触手温热,茶水正好。
一口饮下,沈南枝原本紧张不安的心也好似被那四溢的茶香抚慰。
她摇了摇头,正想说没有,可是想到现在这个摊子,又确实不能否认。
沈长安的死瞒得过外人,甚至沈家众人,但却瞒不过萧楚昀。
因为这个计划最初,沈南枝就找了墨云,由墨云派人暗中掩护沈长安几人去上阳郡。
毕竟事关沈长安的安危,不能出半点儿岔子,多一分力量,多一层保障。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墨云手上握着萧楚昀的情报网,跟林宏瑞,林家有关联在上阳青阳一带的人脉网也能给沈长安极大的助益。
沈长安的事墨云知道,也就代表着萧楚昀知道。
沈南枝攥着茶盏,抬眸看向萧楚昀,直言不讳道:“皇上已经容不下沈家了,据我的猜测,最多三个月。”
说到这里,沈南枝顿了顿,“还有就是,我杀了萧子义和刘静怡,并顺势将苗头对准了南疆,一旦彻查下去,必然会引出已经蓄势待发图谋不轨的南疆,但这么大的消息却被皇上捂了下来,甚至连南疆那边他都顾不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顺庆帝的眼里,南疆来犯甚至都没有覆灭沈家来的重要。
边境的安危,百姓的死活也没那么重要,要紧的是先收拢军权,完全掌控沈家军,到时候哪怕损失了一些城池,再打回来就是了。
可是,城池可以收复,那边境上万百姓的性命,和因为敌军突袭而沦为炮灰的大齐将士,却再也回不来。
想到这里,沈南枝只觉得心口发冷。
却在这时候,听到萧楚昀温柔但笃定的声音:“放心,他做不到。”
他握住沈南枝颤抖的指尖,耐心解释道:“因为,没有人可以替代沈家。”
沈南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顺庆帝早已经暗中扶持了林宏瑞,经过这么多年的潜伏,发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顺庆帝又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过,林宏瑞的死确实出乎了沈南枝的预料。
念及此,沈南枝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
一个念头就这样从她脑海里蹦了出来。
萧楚昀能这么说,林宏瑞的死该不会是跟他有关
但也只是一刹,几乎瞬间就被她否定。
甘州虽然跟禹州北部交界,但萧楚昀在禹州南边,一南一北,就算往返也需要三天时间,更何况,他现在人还回到了京都。
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沈南枝刚否定,不曾想却见萧楚昀微微一笑,声音温柔缱绻道:“林宏瑞是我算计的,包括他的几名心腹,也都回不来了,我提前让人将林宏瑞的对沈家的意图转嫁成对周家的,再算计林宏瑞去了甘州,被拱火之后的周家可容不下他,这个消息够我们那位好父皇好好惊喜一番了。”
这话听得沈南枝眼皮子直跳。
无论单拎出来哪一句,都是叫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可萧楚昀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好似简简单单,就解决了林宏瑞及其心腹,一下子就打乱了顺庆帝筹谋这么多年的计划和布局。
这叫沈南枝如何不惊讶。
关键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南枝最困惑的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更何况,萧楚昀身边还跟着一双顺庆的眼睛,掌印太监刘守信。
那是在宫里头身份仅次于常喜公公的存在,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不然也不至于会被顺庆帝指派给萧楚昀一起秘密前往禹州。
似是看出了沈南枝的困惑,萧楚昀微微一笑,“很简单,就如你之前所见,我根本就没去禹州。”
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这一笑,越发俊美无俦。
窗外的海棠开得最盛,春光最好,却不抵他这一笑绝世芳华。
即使对他依然这般熟悉,即使看过了无数回,可在这样的美貌面前,沈南枝还是忍不住惊叹。
但她同样也被萧楚昀的话给惊讶到了。
他没去禹州
之前为了救已经被方宏屹等人盯上的沈南枝,也为了斩断他跟叛党余孽的羁绊,他才会换回萧言初的身份从去禹州的路上折返回来。
可在跟沈南枝道别之后,他又一次出发,去往的地方难道不是禹州
没让沈南枝多费神去想,萧楚昀捏了捏她的指尖,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他确实没去禹州,而是去了上阳青阳一带。
一则是为了安排人手暗中护送沈槐书回来,二者就是为了他刚刚说的那一番算计。
早在沈南枝从叶坤山口中得到林宏瑞这三个字的之前,萧楚昀就已经盯上了林宏瑞,林家。
甚至就连他此番答应顺庆帝秘密前往禹州,都只是为了以此为幌子。
实际上,他这一趟完全是为了沈家。
他在替沈家扫除后患,同时还能跟整件事情撇清关系,毕竟他此时应该在禹州。
听到最后,就连沈南枝都忍不住惊呼:“王爷妙计!”
他真的做到了当初对沈南枝承诺,会和她一起护住沈家。
只是,想到那掌印太监刘守信,沈南枝不由得担忧道:“王爷是如何遮掩的”
可千万遮掩好了,一旦被人发现,就前功尽弃不说,反而还引火烧身。
闻言,萧楚昀只摇了摇头,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
在将沈南枝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之后,他才苦笑道:“这腿伤顽疾还有这寒毒,既是父皇来控制和扼杀我的,但也能被我自己利用来算计他。”
剩下的不必细说,沈南枝已经反应过来了。
他什么都不用做,在暗卫里找个跟他身型相仿的替身,一路上装病就是了。
至于容貌,想来,他也有办法遮掩,毕竟当初方宏屹就靠着一张面具伪装成了慧明大师,在树林里,沈南枝亲眼看到萧楚昀揭开并拿走了方宏屹脸上的面具。
而他腿不能行,身体孱弱到了极点,莫说去禹州查案了,就连小命都要丢在路上的样子,自然可以拖延时间,也可以打消刘守信的怀疑。
别人未必清楚,但作为顺庆帝的心腹,刘守信必然是知道萧楚昀的身体状况的。
这一计策不可谓不高明。
沈南枝已经十分惊讶了,可还有她没有想到的一层。
萧楚昀接过沈南枝喝了一半的茶水,垂眸看着她喝过的地方。
沈南枝的唇上还有一层淡淡的口脂,原本是想遮掩自己本来健康的唇色,让自己看起来憔悴虚弱才故意涂抹的,不曾想刚刚喝茶的时候,沾到了杯沿上。
而萧楚昀就这样,在她诧异又难为情的眼神注视下,含笑就着沾染她口脂的地方将剩下的一半茶水也喝了下去。
沈南枝:“……”
她心跳如雷。
偏偏萧楚昀神色坦然,仿似那是再正常再从容不过的一件事似的。
而且,还没等沈南枝缓过劲儿来,就见他笑道:“这样一来,等我回京,再让人散布镇北王命不久矣,需要冲喜的言论,届时就算父皇再不情不愿,也不能再拖延咱们的婚期了。”
说到这里,萧楚昀嘴角的笑意更甚。
“沈姑娘只管安心嫁我。”
他明明喝的是茶,但说出来的话却似是带着酒香,才三言两句就叫沈南枝有些晕乎乎的。
仿似醉了酒似的。
原本清明的脑子,在看到他唇角上沾染的她的口脂的瞬间,也突然似火一般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