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瘦了。”温也持剑,掠身而来,见到我时,竟是这句话。
声音颤抖,像是压抑着万千愤怒。
将我揽入怀时,从腋下伸进的双臂用力,又是诉不尽的歉意和思念。
“对不起,我以为……”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话起另一头,“以后绝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小麦,我真得怕死了,怕死了……”
不知别离了多久,劫后余生的庆幸加之重聚的喜悦与思念,泛滥成灾。
我狠狠地回抱他,搅和着眼泪都倾倒在他有些蓝色血污的衣襟上。
“我也是,温也,我也是……”
空灵悠扬的叮铃声,不知从哪里传来。
缥缈不定,仙乐中混着如泣如诉的吟唱。
风拂过,我听到了笑语。
温也身形微怔,他也听到了。
原本跪拜在地的残魂,刹那间又躁动不安,纷纷东逃西窜。
残魂带着阴气,四处躲藏的话大概会冲撞大荒的气场,而且他们脱离鬼城,没有法力维持,很有可能用不了多久会被大荒的灵气冲散,甚至被巫姑残忍杀灭。
我下意识地担忧大喊:“不能让他们跑了!”
巫抵将手心那团跳跃流转的粉色灵力举起,妘嫦的魂魄就这么娉娉袅袅地虚浮在他身侧。
“乐小麦,你不敢吗?”
我被温也揽着,稍稍向前走了一步:“如果这是你最后要完成的事,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卸下我少司命的身份和护佑我肚子里孩子的周全。
“好,不过这要看你能不能留下最后的气力,生下它。”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温也直接替我拒绝:“不行!”
“哼哼,小狐狸,你既已成仙却还是放不下儿女私情,当初我真不应该助你一臂之力。”巫抵冷冷笑道。
我惊愕:“当初你唤出烛龙是为了助温也渡劫?”
巫抵并未回答,温也蹙眉道:“我不管你当初是何目的,可要乐小麦渡脱这些残魂,我不答应。”
我揪住温也的衣角,抬头小声问道:“为什么?”
虽然我灵力和修为薄弱,可巫抵既然要我了却他的事,应该会帮助我吧。
“温也,我想试试。”我看向巫抵身侧茫然缥缈的妘嫦,畅怀道,“这是她死前的夙愿,你是知道的,我说过帮她完成,说过将灵力还给她。”
温也捏着我的肩膀,痛苦地皱起眉:“乐小麦,一下渡脱如此之多的残魂,哪怕是小娘娘都无法做到,就是尊神都会损耗修为,你会灵力彻底枯竭,甚至会……”
我用手指压住他干燥的嘴唇,嘴角微微扬起:“温也,我现在终于知道府君大人和老族长对你我说的话是何含义,我要怎么做了。”
我缓了缓,继续说道:“我之前总想着把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担子卸下来,像只鸵鸟似的逃离纷扰,一心只想过咱们的小日子。”
“可你不是凡人,怎么能像凡人那样的过呢?是我一直抱着私心想将你绑在我身边,这样是不对的……”
“你说我教会了你入世的豁达与红尘中的圆滑,可我没学会你出世的淡然与仙家的慈爱。”我嘴角颤了颤,“说实话,我挺自私的。”
“你我的人生虽然被这些神巫推着走,可没有他们的安排,就没有种种机缘。”
“巫姑说的对,我是该开花结果报答了,可我的报答,不是以咱们的孩子为代价,而是他们。”
我抬起掌心,粉红的灵力流转开,那些逃窜的阴魂开始向我聚拢,他们口中喃喃:“妘,渡我……渡我……”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我。”我仰头看向温也,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视而不见,还像之前只想着咱们俩了……”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它又踹了我一下,缓缓开口:“万一我……你一定要护住它。”
我不敢自诩英雄,可我此时真的感同身受那些身负使命,战斗在一线的帽子叔叔和曾经的革命先辈,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不得不抛下自己的小家是何种心境。
即使前面是枪林弹雨,生死未卜,也会砥砺前行。
即使爱人在身后,心若刀绞,也要忍着疼,化成勇气往前冲。
自古忠孝两难全,私情与大爱亦是如此。
我现在的决定其实还算不得什么大爱,因为我并不像那些抛头颅撒热血的先辈,一片赤诚,目的单纯。
渡脱残魂,除了觉得是我应该做的,这又何尝不是对巫姑的反抗?
这是我作为棋子最后的尊严。
靡丽的粉映在我俩的脸上,沉默片刻,他用手包住我的手,长出一口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定:“好,我为你护阵,我会护住它,也会护住你……”
叮铃的仙乐和毕方的嘶鸣同时响起。
“巫姑来了!”
蔽日的乌云被搅动,刹然露出原本的湛蓝天幕,云霞变幻出各种形状,山顶之上的树木花草皆簌簌落下缤纷。
万千云幕下,有一群白点由远及近而来,看上去缓缓而来,实则只是几息间就来到我们头顶的苍穹之下。
这是何等场景——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二十几个穿粗布白袍的巫师坐着不同的神鸟异兽,它们扇动羽翼,带来一阵阵风浪。
中间簇拥着一只体型庞大、五彩斑斓的神鸟。
神鸟之上,有着巨大而华丽的伞盖,插着的白色旌旗,迎风猎猎作响。
巫姑穿着荷衣,系着蕙带,面覆白纱端坐华盖之下,神情黯淡地睥睨着我们。
风将她的声音送进我的耳朵:“非要闹成这般模样?”
温也先一步开口:“您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应该会想到有这么一日。”
我后面补充:“并不是我们想闹,而是您不给我们活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的支配下。”
“哼哼……不给你们活路,你们两个能有今天?”巫姑的声音极轻,这些话似乎不是从她口中说出,而是用意识在表达。
“我确实应该感谢你安排的一切,可这种恩惠是以数以万计的生命做代价,再用一个又一个谎言罗列在一起,引我们深诱上钩,最后控制我们的意志。”
“你的悲悯太假仁假义,太自私了,完全是一厢情愿和逼着别人接受。”我拂过魂花,嗟叹道,“巫咸大人或许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
砰,一声巨响!
我周边的几个残魂瞬间化为青烟飘散,彻底灰飞烟灭。
温也的将我护在怀中,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打了个激灵。
巫姑声线极冷:“他的所知所想岂是你知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