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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代宗李豫和他的那些权臣

【01】

广德二年(764年),是代宗李豫继位的第二个年头,也是安史之乱平定后的第一年,百姓嗷嗷待哺,国家百废待兴!

这一年,代宗组织了战乱后的首次人口大普查。普查结果令人震憾,全国累计290万户、1690万人,比起天宝十三载(754年)的906万户、5288万人,约有3600万人死于战乱。

这一年,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被逼叛出大唐。为了应对危机,代宗采纳李抱真意见,起用赋闲已久的郭子仪。郭子仪重披战袍再挽狂澜,止住了吐蕃扩张态势,成为代宗时期的中流砥柱。

这一年,二十二岁的雍王李适成为皇太子,大唐后继有人!

这一年,元宰、杜鸿渐取代遭到宦官构陷的刘宴、李岘,登临相位,与王缙一起组成了代宗的宰相班底。

这一年,代宗起用被贬为太子宾客的刘晏为河南、江淮转运使。刘宴在宰相元载的支持下,协调沿途各道节度使,组织人力清除通济渠泥沙,使大运河畅通无阻,重新恢复了漕运。每年可从江淮向关中转运数十万石粮食,有效缓解了关中缺粮现状。

从这几件事可以看出,代宗在尽最大努力试图恢复战乱带给国家的创伤。只是前人留下的摊子实在太烂,内忧外患之下的大唐百病丛生,皇权已衰、人心离散,想要重焕生机需要有大刀阔斧的勇气,而性格优柔的代宗显然无法胜任。

【02】

永泰元年(765年)三月,代宗下令让左仆射裴冕、右仆射郭英乂等十三名文武大臣在集贤殿待命,以便及时商议、处办国政。

左拾遗独孤及上疏指出:“陛下召集裴冕等人候命以备咨询,这种做法非常好,是五帝才有的盛德。然而从近期情况看,陛下虽能容忍他们的耿直,却并不采纳他们的意见。只有宽容的声誉,没有讷谏的事实,使得劝谏的臣子不再言语一心安享俸禄,互相结交以便仕途通达,让忠直的人大感叹惜,臣也深以为耻。”

“如今战火连绵已近十年,百姓无法生产,生活全无着落。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领,家宅馆舍横亘街巷,奴婢都有吃不完的酒肉,贫困的人却要拖着瘦弱的身体从事繁重劳役,被官吏们敲骨吸髓。”

“长安城中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杀人的暴行时有发生,官府从来不敢过问。将军怠惰放任,士卒暴虐横行,百官无人做事,有如沸粥乱麻。”

“民众有事不敢向官府报告,官府有事不敢向陛下禀明,忍受着痛苦折磨,无处可以控诉。时局混乱到了这个地步,陛下仍不去考虑如何挽回,臣实在感到恐惧。”

“现在边境只有朔方、陇西遭受吐蕃侵扰,依靠邠州、泾州、凤翔的驻军完全可以抵挡。除此之外,天下大体平定,可是驻防各地的大量军队并没有解散。”

“倾尽国家财力,去供应用不上的军队,臣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如果是出于居安思危,可以选派精兵控制要地,开设屯田,将其他冗员全部裁撤,把供应他们的物资充做劳苦百姓的租赋,国家每年就可以节省一半开支。陛下怎么可以固步自封,坐等着祸患一天比一天严重呢!”

独孤及的这番话虽说点到了根子上,但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裁军一事谈何容易,那些割据一方的藩镇怎肯轻易抛舍靠着战乱获得的巨大利益。恐怕诏令一下,国家立刻就会陷入战乱。

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代宗也只能将这份慷慨激昂的提议搁置起来。

【03】

四月份,代宗派御史大夫王翊兼任诸道税钱使,前往各地督导租赋征缴工作。河东道租庸、盐铁使裴谞入朝汇报,代宗向他询问盐铁税每年营利情况,他却许久没有应答。

代宗追问,他说:“臣从河东前来,一路上看到小麦颗粒无收,农民愁苦怨叹。臣以为陛下见到臣,一定会先向臣了解民间疾苦,没想到竟然问臣收了多少税,所以臣不敢回答。”

裴谞在用这种方式委婉表达苛捐杂税过多,代宗向他致歉,升任他为左司郎中。

裴谞说的没错,然而这么多的军队要养,还要维持朝中权贵的奢侈生活,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代宗不关心税收又能关心什么!

在这种思想下,时任京兆尹的第五琦提出了“什一税”,即每十亩田收取其中一亩的粮食作为租赋,代宗当即予以允准。

大历元年(766年)正月,代宗又让户部尚书刘晏、户部侍郎第五琦分掌天下财赋。刘晏、第五琦都是有唐以来知名的理财能臣,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除了竭泽而渔还能有什么办法!

代宗时期的国力与唐初时相差不多,完全可以借鉴当时轻徭薄役的方式与民休息,但是过惯了奢靡日子的权贵集团又怎肯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

十月十三日是代宗的四十岁生日,各道节度使纷纷进献金帛、器服、珍玩、骏马为皇帝庆生祝寿,这些财物累计价值二十四万缗。

中书舍人常衮进言:“节度使不会男耕女织,所献财物必然取之于民。聚敛百姓怨愤来向君王献媚,此种习气不可助长,请您下令退还。”代宗不听!

大历二年(767年)四月,鱼朝恩奉诏修建章敬寺,耗资超万亿。卫州进士高郢多次上疏极谏,代宗仍然不听!

一方面国力凋敝财政吃紧,另一方面又不知节俭纸醉金迷,这样的江山能坐稳才是奇迹!

【04】

起初,代宗喜好祭祀,对佛教不是很感冒。宰相元载、王缙、杜鸿渐三人都信奉佛教,尤其是王缙,饮食中从来不带半点荤腥,与杜鸿渐不停的修庙建寺。

有一次,代宗问他们:“佛家讲究因果报应,世上真有这回事吗?”

元载等人回答:“我们大唐国运昌盛绵长,如果不是提前种下福报,如何能够获得!福报已定,即便偶有小灾,最终不会酿成大祸。比如安禄山、史思明悖逆无道,在最为繁盛时却被他们儿子所杀;仆固怀恩发兵进犯,刚一出门就暴病而亡;吐蕃、回纥大举入侵,不战自退。这些事哪里是人力所能及,不是果报又是什么!”

代宗认真琢磨了好一会儿,发现事实果然一如元载所讲,由此对佛教深信不已。

此后,他经常在宫中招待百名以上僧人斋饭;遇有动乱,便让僧人念诵《仁王经》,敌人退去马上重赏僧人。有位叫不空的胡僧竟官至卿监,加封国公,随意出入宫禁,恩宠无比。

代宗把京畿附近的良田大多赐给了佛寺,下令不得殴打、辱骂僧尼。在五台山修筑金阁寺,用纯铜镀金做瓦,耗资巨亿。为了筹钱,王缙让中书省发文,交给数十名僧人到各地奉旨化缘。元载等人与代宗稍有闲暇,聊的全是些佛教典故。

所谓上行下效,朝中权贵这一做法很快蔓延到了各地,官吏们没人再去关注“凡尘俗务”,一心去做虔诚的佛教徒,政事日渐紊乱。

杜鸿渐在成都当了半年节度使,力荐崔旰接任,匆匆返回长安。他认为自己此行安然无恙,全是拜托佛陀护佑,于是向一千名僧人施舍,用以回馈报恩。一年后,他病重离世。临死前让僧人替他削去头发,交代家人把他安葬在佛塔下。

大历三年(768)正月,代宗临幸修竣不久的章敬寺,超度僧尼近千人。

信不信佛是个人自由,原本无可厚非。但是一个一国之君,连国家利益与个人信仰都拎不清哪头轻、哪头重,那就只能说是昏聩!

【05】

四月份,代宗派中使前往衡山征召李泌,这是传奇高人李泌第二次出山入世。刚到长安,代宗就赏赐李泌金紫官服,为他在蓬莱殿附近建造了书院,时常穿着汗衫、趿拉着草鞋前去拜访,所有军国大事都会征求李泌看法。

代宗准备授予李泌宰相官职,李泌不肯接受。端午节时,皇亲国戚各自向代宗进献珍玩,李泌一无所献,代宗问他:“先生为什么没有礼物送朕呢!”

李泌答:“臣住在宫中,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陛下所赐,能够进献的只有这一具躯体,还有什么礼物可送呢!”

代宗笑着说:“朕所求的就是这个!”

李泌答:“臣这具躯体不是陛下的,又能是谁的?”

代宗说:“先帝想让先生做宰相,结果没能如愿。现在先生既然把躯体献给了朕,那就归朕所有,不再属于您了!”

李泌有些惊奇的问:“陛下想让臣做什么?”

代宗略带狡黠的说:“朕想让先生吃酒肉,娶老婆,有官做,当个活脱脱的俗人!”

不等李泌同意,代宗便安排宦官替李泌埋葬父母,为李泌娶了范阳卢氏的女儿为妻,还赏赐给他一套位于光福坊的府宅,让李泌在家中与宫禁轮流居住。

【06】

六月份,幽州突发变故。卢龙兵马使朱希彩、经略副使朱泚以及朱泚的弟弟朱滔共同杀死了节度使李怀仙,朱希彩自称留后。

成德军节度使李宝臣听说老友被杀,出兵讨伐朱希彩,被朱希彩打败。

河朔四镇是安禄山的大本营,归附大唐以后朝廷无力过问,只得原谅了这一行为,让宰相王缙兼任卢龙节度使,朱希彩为留后。

七月初四,王缙到幽州视察,朱希彩统带全副武装的军队前出迎接。王缙倒是没给大唐宰相丢脸,始终神态安然,毫无畏惧之色。朱希彩佩服之下,对他非常恭敬。王缙在幽州小住了几天,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控制朱希彩,便返回朝廷复命。不久,代宗正式任命朱希彩为卢龙节度使。

八月份,河东节度使辛云京病故。因郭子仪正在统军与吐蕃交战,朝廷无人可派,只得再次让王缙兼任河东节度使,赶赴太原稳住当地局势。

王缙出自河东,安史之乱期间又曾协助李光弼保卫太原,在河东有着不少资源与人脉。河东兵马使王无纵、张奉璋居功自傲,认为王缙不过是书生一个,没把他放在眼里,经常违背军令。

王缙奉诏发兵赴盐州(今宁夏吴忠盐池县)执行防秋任务,指派王无纵、张奉璋带领三千士卒前往戍防。张奉璋逗留不进,王无纵假托有事擅自进入太原城。王缙立即将两人擒获,连同他们的七名同党一并斩首示众,河东军府这才安定下来。

中唐时期的藩镇节度使调整,不是朝廷一纸诏令就能解决的事,通常都要经过血腥杀戮才能产生,只有手腕足够强硬的狠人才能慑服军心。因此,后来的节度使往往都是带兵的武将。

【07】

宰相元载专权自重,王缙、杜鸿渐都附和于他,名义上是三人班底,实则是元载一人说了算。

元载及其家人都很贪婪,利用手中权力大行方便之门。他担心奏事官在向代宗汇报时揭发他的丑行,便以层层把关为由,奏请代宗:“百官奏事应先向其长官报告,再由其长官报告宰相,然后才可上奏。”

代宗批准后,他又拿着代宗的批示告谕百官:“近来各部奏事的人太多,且奏疏大多质量不高、胡说八道,因此各级要加强把关,由长官、宰相审核后方可上奏!”

刑部尚书颜真卿上疏,认为:“郎官、御史是陛下耳目。奏事先向宰相汇报,这不等于遮住了自己的耳目!陛下如果担心群臣会有谗言诋毁,完全可以察看他们所说是真是假!查出是假,立即处死;查出是真,给予奖励!”

“现在这种做法,只会让天下认为陛下倦于政事,以此为名堵塞谏言之路,臣为陛下惋惜!”

“太宗当年下令‘即便没有入籍的人,如有紧急事务奏报,门卫也不可阻拦。’就是担心有人蒙蔽天子。李林甫做宰相时,非常忌恨向天子汇报实情的人。高压之下,连路上行人都不敢随意开口。以至天子的指令传达不到下面,下面的实情上达不到天子,这才导致祸乱发生,国家衰败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陛下就是令群臣言无不尽,群臣都不敢畅所欲言,何况让宰相把关控制。长此以往,陛下所能听到、看到的不过三、四人而已。没有人劝谏,陛下一定认为天下无事,这岂不是李林甫再生!而且即便专权如李林甫,对于群臣有不向他咨询直接奏报天子的,也只是在背地里报复,仍没敢公开下令奏事先向宰相汇报。陛下如果不早些觉悟,等到将来被孤立起来再去后悔可就晚了!”

元载看到这封奏疏恨的咬牙切齿,诬告颜真卿诽谤,将其贬为峡州别驾,赶出朝廷。

华原县令顾繇举报元载儿子元伯和受贿,直接被流放到锦州(今湖南怀化、贵州铜仁一带)。

陇右行军司马陈少游强悍精明,精通行贿之道,通过结交权贵,做上了桂管观察使(今广西桂林)。他嫌桂州偏远又是烟瘴之地,便向宦官董秀和元载另一个儿子元仲武行贿,数天后调整到了富庶的宣州(今安徽宣城),做了宣歙观察使。

大历五年(770年),元载在代宗支持下,设计除掉了权势滔天的阉宦鱼朝恩,代宗对他格外宠信。元载因此愈发骄横,时常在众人面前大言不惭,吹嘘自己的文韬武略,古今中外无人能及。他卖弄权术、耍弄心机,把给钱办事这条规则整得明明白白。他僭越标准,生活奢靡,变得毫无节制。

吏部侍郎杨绾性格耿直,处事公允,不肯依附元载。岭南节度使徐浩贪婪谗佞,从南方运来大量珠宝向元载行贿。元载遂将杨绾调整为国子监祭酒,让徐浩接任吏部侍郎。

元载家乡一名长辈从宣州赶往长安,求元载给个一官半职。元载料他成不了气候,随意给幽州写了封推荐信打发他走。

他见元载态度冷漠有些生气,走到幽州时私自将信拆开,里面除了署名再无一字。他虽恼怒却毫无办法,只好心怀忐忑找到了幽州军府。军府判官听他是元载所荐,大惊之下立刻报告节度使。节度使安排一名高级军官用箱子把信装走,将他迎到贵宾室热情招待。数天后,他辞行离去,节度使送给他上千匹绢。元载威权就是到了这种人见人畏的程度!

代宗从旁人耳中得知了元载所作所为,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单独召见元载,好言好语的教育了一番。没想到元载却是满脸的不情愿,代宗由此对他产生了反感。

元载看不上李泌,在代宗面前谎称:“李泌时常与亲戚朋友在禁军中宴会,还与鱼朝恩关系亲近,很可能参与了鱼朝恩叛乱。”

这话如果换到其他人,代宗一定会信,但李泌是什么样的人,代宗心里清楚的很。人家在肃宗时就主动辞去了宰相职务,怎么可能与鱼朝恩有染。于是面色和悦的解释说:“禁军之中,很多都是李泌故交,是朕让他去的。诛杀鱼朝恩,李泌也出了不少主意,你不要怀疑他。”

代宗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元载仍然纠集党羽不断攻击李泌。恰好江西观察使魏少游需要一名参佐,代宗对李泌说:“元载容不下您,朕先把您藏到魏少游那里。等朕除掉元载,再来通知您。”随即任命李泌为江西判官,并嘱咐魏少游好好待他,李泌的第二次入世之旅便这样匆匆结束!

猖狂的元载完全忘记了当初鱼朝恩的下场,仍然在不作不死的路上努力狂奔,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