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老榆树底下已经燃起了火把,陆承景将账本翻到最后一页,念出人名和数量的声音微哑。
村里识字的人找不出几个,能将账本上的字从头认到尾的更是没有。所以,陆承景的活儿没人能帮忙,即便他有意省着用嗓子,念了一下午,嗓子也不可避免地哑了。
张二几个可以轮流来,重复唱念的嗓音依然洪亮。
容娘子和张婶子一起按照唱念的数称粮,周婶子几个轮换在一旁休息。
商晚去袁家借了蜂蜜,兑了一大壶蜂蜜水过来,给陆承景几个用嗓子的一人都倒上一杯。
陆承景一边喝蜂蜜水一边看账本,等将最后一袋粮食分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村民们都高高兴兴地抱着粮食回家去。
吴明礼和刘成帮忙收拾板车,往板车上绑火把,方便单大钧一行走夜路。
单大钧几个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分粮是他们的活儿,结果全让村里人帮着干了,他们倒是有吃有喝地在旁边休息了一下午。
吴老爹几个村老商议之后,打算请差爷们吃了饭再走。
今儿分粮进行得如此顺利,没遂了里正和村长的意,还是多亏了几人。
谁知,几人请客的话还没说出口,林村长抢先道:“差爷,天色已晚,总不能空着肚子赶夜路。家中已做好了饭,还蒸了条腊肉,随我家去用饭吧。”
几个差役一听有腊肉,想来其他的菜也不会差,心中馋虫勾起,纷纷看向单大钧。
那眼神明晃晃写着:答应了呗,吃饱饭好回城啊。
单大钧无所谓在哪里吃饭,既然人家都准备了,去也可以。
他点头应下,“叨扰了。”
林村长立时笑容满面,招呼林建山,“老大,拿上火把,领差爷们家去。”
“好。”林建山答应一声,随手拆了根火把,上前头带路。
单大钧几人都跟上,单大钧特意转头去看商晚和陆承景的反应,其实,他更想到陆秀才家里吃饭。
奈何他这么想,商晚没这么想。
不是舍不得,而是没准备。
石头把何四指师徒接来,家中立刻添了四张口,碗筷勉强够用。若把单大钧一行招过去,可真就没碗吃饭了。
再说了,小环一个人做饭多累啊。
反正村里肯定有人招待单大钧一行,商晚思考了不到一秒就把自家划出了主动招待之列。
这会儿对上单大钧隐含期盼的小眼神,商晚选择性无视,垂眸替陆承景揉捏酸疼的手腕。
待一行人离开,姚婶子忍不住埋怨自家男人,“让你早点说早点说,现在好了,人被林家请去了。”
“咱家又没腊肉。”吴老爹道,“端不出好菜,别反把人得罪了。”
这些官差可不比农家人,吃饭哪能少得了油荤啊?
姚婶子不依,“咱一家凑个菜,一桌子菜不就齐了?哪就没好菜了?”
周婶子也觉得可惜,若是能和官差打好关系,日后真碰上什么事,也能多个靠山。
不过,如今人都已经被林家请走了,多想无益。
“今日辛苦秀才公了。”刘老爹将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布袋拿出来,笑着对陆承景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商量了,一家凑一点,权作谢礼,还请秀才公莫要嫌弃。”
“不敢当。”陆承景微愣,推拒道,“记账已经占了两个点,今日大家都在帮忙,非我一人之功。”
“收下。”吴老爹直接把布袋往陆承景腿上一搁,“若非秀才公你帮忙算账,今日光理账都不知要理到什么时候去,哪能这般快就将粮食分好?这都是大家伙的心意。”
周婶子几个也帮腔劝说。
“收下吧。”
“秀才公,咱都真心谢你呢。”
“赶紧收下。”
陆承景推脱不过,还是把这份谢礼收了下来。
“咕噜噜……”
好些人的肚子发出一阵空响。
“都散了。”吴老爹笑着一挥手,“赶紧回家吃饭,今晚都吃得饱饱的。”
众人相视而笑,各自回家去。
夜风轻拂,带来阵阵凉意。
商晚将鬓发勾到耳后,低头询问轮椅上的青年,“冷不冷?”
许是累着了,陆承景的面色比平时还要苍白三分,神情也恹恹的。
他摇摇头,话未出口先闷闷地咳嗽几声,眼中咳出几分水色。
见状,商晚展开披风搭在他身上,小声嘀咕,“喝那么多……水,都补到哪里去了?”
陆承景没听清,疑惑道:“什么水?”
“没什么。”商晚推轮椅的速度加快几分,“我听到里正和村长谈话,村长手里似乎捏着咱家的把柄。”
陆承景注意力被转移,问道:“是何把柄?”
“没说。”商晚似模似样地感叹,“你说林家人怎么跟蚂蚱似的?吃亏好几次了都不知道长教训,蹦跶个没完。”
把她的耐心耗尽,她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觉得烦了?”陆承景转过头来,漆黑的眸子观察商晚的神情。
商晚坦然地点点头。
陆承景微蹙眉,“林家尚有些用处。”
商晚好奇道:“什么用?”
陆承景示意商晚附耳过来,凑近低语几句。
听完后,商晚眉梢轻扬,很有几分诧异。随即想到林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百两银子,瞬间又不觉得惊讶了。
她狐疑地瞧着陆承景,“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承景道:“偶然得知。”
商晚呵呵,可真够偶然的。
“若娘子觉得他们烦人,他们也可以无用。”陆承景眉眼微冷,唇角却微微勾起,“我替娘子分忧可好?”
商晚:?
她家狐狸是太累了还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附身了?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抬起陆承景的下巴,让人后仰头看她。
对上那双含着些许错愕的黑眸,商晚眯眼仔细端详,认真问:“你打算如何让他们无用?”
陆承景抿着唇没吭声。
沉默很多时候都代表默认。
商晚轻啧一声,指腹顺着陆承景的下巴往上,沿着脸部轮廓缓慢划动,一直游移到微红的眼角处,轻轻一按。
“思虑太多不益于养伤,乖一点,等伤好了再想这些。”
陆承景眸光微颤,黑暗的情绪在心内翻滚,涩声道:“你不觉得我冷……”
“冷静睿智、体贴可爱、眉眼如画、玉树临风、面如冠玉、芝兰玉树、俊秀良才,”商晚轻轻拨动他颤动的长睫,“记住了?”
陆承景瞬间耳根通红,“你果然只看中我的皮相。”
商晚:“不然看什么,内脏?”
陆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