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易的性格比较柔软,面对生人是有些许胆怯的。我的性格正好跟她相反,用现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超级e人,我从不知道什么是怯场或是害羞。
面对女孩儿的邀请,易易很有礼貌地说:“不行的哦,今天是冬至,我们得早点回家。”
那个女孩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声携着一阵寒意,让我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家哪里有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有意思。而且,那个地方,只有今天你才能去。过了今天,就不开放了哦~你们应该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吧。”
她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开口问:“那是什么地方啊?”
易易比我谨慎多了,她拉拉我的手指,说:“还是算了。回去晚了妈妈会担心的。”
红裙女孩似自言自语,又似娓娓道来:“那里岂止是全世界最好玩的地方,简直就是咱们小孩子的梦幻城堡!那里有着数之不尽的最新动画片。家长们不会对我们有丝毫的管束,我们可以尽情地沉浸在动画的世界里,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屋子摆放有一座巨大的衣柜,第一层摆放着漂亮的包包,第二层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公主裙,第三层则摆放着不同款式的鞋子。你喜欢怎么搭配都可以。如果饿了,还有专人为你送上美味佳肴,无论你想吃什么,都能得到满足。而且,这些食物采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
我没出息地问了一句:“那家伙能比饺子好吃啊?”
“呵呵……饺子算什么。跟那里的美食相比,饺子根本入不了眼。”
当初跟女孩对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有几分怪异,但是一直说不出是哪里奇怪。在后来很多年的反复思索中我才想明白,她怪就怪在明明是一个小女孩,话语间却透露着成熟。
这就好像,在那个女孩儿的身体里居住着一个成年人。
“除了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八岁的孩子玩心重。幼稚的我毫无防备,被红裙女孩牵着鼻子走。
“屋外就是院落,有种满芬芳鲜花的巨大院子。院子的中间是个游乐场。小火车、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想坐几次就坐几次,还不必排队。玩累了,你可以吃一根刚做出来的粉红色的,或者跟我一起躺在带着清香的草坪上看星星。”
“困了也没关系,比云还柔软的小床上堆着陪你入眠的洋娃娃,床品带着阳光的温暖和清香,保证能让你一觉睡到天亮。”
我心动了:“这么好的地方,是哪里呀?”
“当然就是我家呀。”
没有小孩能逃过这种诱惑,谨慎如易易也一样。她犹豫了起来。
聪慧的她站在最后的防线上挣扎着:“你是谁呀?我们认识吗?”
“我当然认识你呀。我的父母跟你妈妈是好朋友。她已经先去了,在那里等着你过冬至呢。就是他们让我来叫你的呢~”怕易易不信,女孩补充道:“你妈妈的名字叫韩瑾兮,我没说错吧?如果我不认识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妈妈的名字呢?”
“可是……可是妈妈明明说了回家吃饺子的呀。”易易不理解。
神经大条的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她跟咱们一样大,怎么会是坏人呢,坏人都是大人。咱们就跟着她去看看呗,如果没意思就立刻回来。她要是骗咱们,那我肯定跟她没完!”
易易没有立刻搭腔,我挽住她的手臂央求道:“好易易,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咱们可一定要去看看呀!如果韩阿姨不在那里,咱们回来就行。顶多~顶多就玩一个小时!好吗?”
易易终于咧开嘴笑了,说:“好吧,就玩一个小时。”
红裙女孩笑得更厉害了,唇角上扬,形成了常人难以达到的弧度,“来吧,易易,快来吧。”
她率先退进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我们跟随其后也钻了进去。
加格达奇的冬天,天黑的很早。放学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等我们进入楼道,天好像顷刻间变的更暗了。除了楼道里微弱的灯光,就再无其他照明。
女孩越走越快,她不再与我们说话,步伐轻快蹦蹦跳跳。
我们只能望见她的背影,那抹红色如火焰般在眼前摇曳。不论我们怎么提问,她只作答,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从不知道,那栋老旧居民楼的楼道竟然会那么长。走了很久,我感觉脚底板都有些酸胀了却还没有走出去。楼道变得愈加狭窄,两侧住户的房门也逐渐从防盗门成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不安的感觉弥漫上了我们心头。易易紧紧拉着我的手,她的手湿漉漉的,掌心全是汗。
“还要走多久啊?怎么还没到?”我问道。
红裙女孩只是往前走,并不作答。
红裙的颜色渐渐也被周遭破败的环境影响,我不知道是不是实在太暗了,总感觉那抹红色不如之前鲜亮了。
易易止住脚步,她有些害怕:“我们不去了,我们要回家了。再见。”
在她拉扯着我要往回走的时候,红裙女孩也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身子,尖细的声音犹如利器刮擦金属:“不可以哦。答应了我,你就回不去了。”
没来由的,我突然心头一紧。这个时候我既希望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又害怕真正看到她的脸。
就在她马上要转过来面对我们的时候,悬在上方的灯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包裹灯丝的塑料片飞得到处都是。紧接着,我们所能仰仗的唯一光亮也消失了。
灯彻底熄灭了……
我们陷入了黑暗当中。这种黑,跟我所见识过的黑都不一样。夜晚的黑是斑驳的,偶有灯光和月亮,还有藏在暗处的猫晶亮的眼睛;闭上眼睛的黑是不彻底的,其他的感官会帮助你了解周围的情况。
而那刻的黑,是五感尽失的黑,你看不到也感知不到。如同掉进深渊,相伴的只有虚无。
纵便我胆子再大,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崽子,胆气远不足以对抗绝对的黑暗。
我哇哇大叫起来,撒开易易,捂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或许也就过了一秒,至多两秒的时间,黑暗中有人跺了跺脚,楼道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一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我紧缩脖子,用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才敢往外看,眼前是一双老布鞋。
顺着布鞋向上,我看到了一条灰色的棉裤,鼓鼓囊囊的棉衣和一张慈眉善目布满皱纹的脸。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
她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啦?”
我慌忙抬头看了看,刚刚炸裂的灯完好无损,甚至比先头更亮堂了。楼道也不再是永远都走不完,它短极了,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可是……
红裙女孩不见了。
易易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