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淡水水域的可怕,应该就是“静”。
无波无澜,如同能吸纳你灵魂的沟渠。你盯着它越久,越会感觉到毛骨悚然,会幻想自己置身其中,慢慢在幽闭的窒息中发疯。
易舟从文献上读到过,淡水水域的生态系统自成一体。所以一些湖泊和深潭,甚至村里的河沟中,都会衍生出一些诡异奇谈,诸如水猴子,溺死鬼……
这些水域藏污纳垢,荇草横生,附着着浮萍。你不知道平静的水体下面到底是什么。或许是早就没了生命的动物的尸首,佝偻着身体在水中挣扎的孑孓……淤泥之下尽是未知,你的腿在伸到水里,有冰凉滑腻的东西掠过皮肤,你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是鱼、水草、虫、蛇……还是精怪?
你只会感觉到头皮发麻。
秦晚的表述没有那么详尽,但易舟完全明白她想说什么。
易舟跟秦晚一样,都觉得杜鹃这个人深不见底。
山东有句俗语,叫:人不经念叨。大概意思跟“说曹操曹操到”差不多。
在他们快吃完的时候,杜鹃走了过来。
她站在桌边,轻声说:“易舟,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易舟帮她拉开了椅子说:“没关系,你想跟我说的事情,秦晚都可以听。你坐下说吧。”
杜鹃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只跟你说。”
秦晚很识趣,大抵也是知道易舟之后会跟她交流线索,直接端着餐盘走了。
易舟不知道杜鹃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我还以为你不太想跟我做朋友呢。”易舟笑了笑。
“我对做不做朋友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兴趣。”杜鹃淡淡地说,但是作为病友,或许还因为……你是他的病人,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他”指的一定就是李响了。
易舟承了情:“请说。”
“你要小心……有人要杀你!”杜鹃压着嗓子说出这句话,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那双眼睛,闪烁着一丝担忧和难以遮掩的疯癫。
易舟吃了一惊:“这话从何说起啊?”
杜鹃看了看四周,确保周围没什么人,才轻声说:“礼堂的停电不是偶然,停电之后,我看到了……一些东西。跟你有关,也跟李响有关。”
易舟眉头紧锁,问道:“能详细说说吗?”
杜鹃说:“饭堂人还是多的。你跟我去院子里吧,外面在下小雨,人少。”
易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收了餐盘,跟杜鹃去到了院子里。
飘着细雨的夜,沉静、闷热。
易舟与杜鹃走在红砖铺成的小道上。
杜鹃那一肚子话并没有急着说,她时不时地抬头看着遮蔽星月的厚重云层,面露难色。
他们把那条小路走了一遍又一遍,在易舟以为这将是无休无止的循环的时候,杜鹃开口了:“你跟李响的关系,真的很好吗?”
这其实是一个伪命题,不论是哪个层面上,易舟都给不出完美的答案。
人在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时候,常会用语言进行辅佐,撒谎或是模棱两可,说些对方想听的话。
问题就在于,易舟并不能确定,深潭一样的杜鹃到底怎么想的。从她上一次给出的信息来看,她应该心中是埋怨李响、痛恨李响的。
但易舟又不想否定自己的说辞,不然显得他这个人摇摆而不真诚。
杜鹃虽然难以捉摸,但她在袁海静的名单上。袁海静虽然也看不透摸不着,但经过种种,易舟心理上已经更倾向于相信她。
对待未来的同盟,易舟还是希望能诚恳一点。
他停住了脚步,说:“至少,我不希望李响出事。在津心医院里,我们并肩做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很重要。他对我来说,是非常特殊而关键的人。”
易舟没有说谎。
杜鹃似乎对这答案非常敏感,她头一次展露出潭水下的波澜,神情紧张地拽住易舟的双臂,身子微微颤抖地说:“你们很危险,你跟他都很危险!易舟我信你,请你务必要保住李响,保住我的丈夫……求求你……”
易舟有些不解,他不愿更改说辞,可为什么杜鹃突然翻供了。
这句话里,哪里还有恨,不全都是关心与爱意吗?
杜鹃语气急促地说:“停电的时候,我看到有人站在你的背后。他是透明的,我知道其他人可能看不见他,但是我能看见他!”
“什么意思?”杜鹃说的每一个字易舟都懂,但这些字眼连起来,易舟反而听不懂了。
“他像一个幽魂,一个藏匿在黑暗中的影子!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他代表着不祥,他会带来死亡!他选中了你,也许很快,他就要掳走你的性命!”
杜鹃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泪水从她略微有点上翘的眼角滑落。“我跟李响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就是被这个幽魂带走的。”
“所以一看到他我就立刻警惕起来,我抽取了他的一部分记忆!时间太仓促了,我根本没有时间,所以只抽取出了一点。他肯定是感觉到了,所以很快就在黑暗中溜走了。”
“在他的记忆中,我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他们喊着口号,‘杀李响,夺津心’……我很害怕……易舟,我请求你,保护李响,不管用什么方法!”说到这里,杜鹃已经泣不成声。
“他们人数很多?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有能力保护李响……”
“因为我看到了!”杜鹃尖叫了起来,“我想过要抽取你的记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记忆根本提取不出来。我知道你跟秦晚晚熟悉,所以我偷偷抽取了她的一小段记忆。我知道,你是神……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但上一次,你跟我说李响对你不管不顾,甚至你罹患抑郁症,他都不让你住院。我以为你是怨他的……为什么你还要这么维护他?”易舟发问。
杜鹃摇着头:“不是的,不完全是这样的。李响是个好人。我们早年一直都很恩爱。直到几年前,我看到贴在你背后的那个人也站在了我们儿子的身后,没过多久,他就带走了我的宝贝的性命……李响才像变了个人,整个人都扑到津心医院和他的病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