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里有一个十二寸的小电视。电视没连接有线,只能收到三项地区当地的频道。电视清晰度不高,也不是液晶屏,略微凸起的屏幕上偶尔会出现波动,得拍拍才能正常。
七点左右,三项地区新闻联播里出现了刘正义参加某重要会议的画面。
但是直到新闻播完,也没有出现洪灾相关的播报。
堤坝未崩,洪水未泄,灾害未至。现在的雨只是大洪水前的开胃小菜。
易舟觉得自己必须要赶紧联系上刘正义,在一切都还太晚之前。
提前的预警,能挽救的不光是茅岭村的两条人命,还能为其他的村庄、城市的更多人争取到生的机会。
招待所的房间里有电话,但电话拿起来什么声音都没有,显然是无法使用的。
阿国太累了,他也顾不上被褥干不干净,早在易舟阅读报纸的时候,就倒下睡着了。
易舟没叫他,趿着灌了水而变得沉甸甸的鞋子跑到楼下去。
“大姐,你这儿能往外打电话吗?”还没走至前台,易舟便大声说道。
许是因为熟悉了,这一次大姐没合上书,只是将眼睛从眼镜上方的间隙露出来,瞅了易舟一眼:“能打。但是要收费的哦。打一分钟一块钱。”
易舟说了声没问题。
大姐便扯着电话机的线,将一部黑色的座机放到了台面上。
易舟拿起电话,听着长鸣音,突然失了把握。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灾难,也可以协助刘正义减少灾难带来的损失,但是究竟要打给谁才能把消息传递给刘正义呢?
他握着电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姐托了托眼镜腿儿,提醒了一句:“已经算时间了噻,没打出去也算的。”
易舟问她:“大姐,对面县政府大楼的电话,你知道吗?随便哪个部门的。”
“小伙子,你不是公务员吗,你们都是政府的人,怎么还不知道联系方式嘛。”大姐感觉到很奇怪。
“出来的急,我的名片夹忘记带了。帮帮忙吧大姐,退房的时候,我再给你加五十块钱。”易舟恳切地说。
那大姐义正言辞:“哎呦,哪里是钱的事情嘛,机关单位的电话,不能随便给人的嘛。这是有规定的。”
“加一百。”易舟提了价码。
一百块钱换一个无足轻重的座机号码,不亏。
大姐从前台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在登记人员名单那里找了一下,指给易舟:“你打这个吧。县政府管接待的小张。一般外面城市的大老板,要来县政府办事的,都是他帮忙安排在招待所住宿的。哦对了,等会你也把你们的信息登记一下噻。”
易舟连道了几声谢,照着上面预留的座机号码拨打起来。
电话发出“嘟——嘟——”的声音,但是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
他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大门和不停歇的雨,望着一片漆黑的县政府大楼。心里有着一种期许,他盼望其中的一个窗子突然亮起来,有人刚好听到电话的响动,能把它接起来。
然而,事并不遂人愿。
响了很多声,他终于听到了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ailed……”
他不死心,又打了两遍。
“两块钱了哦。”大姐笑笑,把手指伸进嘴巴里,沾湿后将书翻了一页。
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
易舟感觉到时间的紧迫。
他放下电话问:“对了姐,你听说过何巍和何岚吗?”
他从小长在城市,尚能记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邻里之间的和睦。二三十年前的大院、街道、厂子甚至整个片区的人都相互认识,关系盘综错节。想知道谁的消息,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就行了。
这种现象在闭塞的地区更甚。不妨问一下。
“何巍听着耳生,何岚我倒是知道,就是不晓得是不是你要问的那个何岚噻。”大姐倒是实诚,“但是那个小姑娘人不太好,大姐劝你哦,莫跟她多来往。茅岭村的人不好相处的,山鬼县那么多个村子,就茅岭村的人事情多噻,讲句不好听的,就是一窝刁民!”
她提到了茅岭村,说明她认识的这个何岚没准真是自己要找的那个。
“你认识的这个何岚在县里吗?”
“就是高速路收费站工作的那个小何噻。她啊,被投诉好几次了。乱收费的嘛,本来到我们县的外地人就不多,她这样子不更让别个印象不好了嘛。真是给我们山鬼县丢人嘛!领导找她好几次了,她还跟领导犟嘴噻,小姑娘根本不听教的嘛。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领导有一腿,这都没开除她。换做没关系的人,可能早就被开了!”
这句话让易舟觉得很不舒服。不开除她的原因或许有很多,可能这种事她干的次数不多,领导认为应该教育为主,又或许她瑕不掩瑜,在工作中有其他的优点。没有证据便揣测她跟别人有一腿,实在是有些过了。
提到何岚,那大姐显然有很多不满:“来招待所住宿的人抱怨过好多次了噻。还有哦,本来这条街上有个街坊,看小姑娘长得清秀噻,想给她介绍对象嘛。结果对方听说她家里条件不行,老汉是个瘸子,老娘脑子坏掉了,还有两个男娃……人家就不同意嘛。”
她叹了口气:“这种条件谁能同意啊。而且哦,你是不晓得,茅岭村有多穷啊。山鬼县已经很穷了噻,但是跟茅岭村比起来都是富的了。那些刁民人根本不讲理的,人凶的很噻。县政府都拿他们没办法的。”
“要是真给她娶了,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才怪咧!处了一段时间,快谈婚论嫁了,人家打听到她家世,就说算了,要分手。结果小伙子,你是不晓得哦,她兄弟跑来,给人家打了嘛,打的头破血流的,好吓人的嘛,当时在山鬼县都传遍了噻!”
大姐的一番话信息量相当的大,但是他总归是对上了。那姑娘家里的情况,跟当时何大山在开放日活动上说的几乎一样。
他可以断定,高速公路收费站的那个态度不太好且多收了他们钱的人正是何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