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拧着手上的扳指,目光深沉看着外头,似乎总想起如懿一连串的不好。
比如在三哥的选秀上出虚恭,那时候自己还年轻,甚至对青樱此举表示叛逆的赞赏。
可如今想起来,简直是快把自己的脸丢尽了。
“儿子知道娴贵人举止不当,慧贵妃病重,永璜肯定会去安华殿祈福,到时候别再和娴贵人撞上,起了龃龉。”
想到娴贵人养过永璜,皇帝就一阵头疼,那时候如果不是琅嬅发现得早,不知道永璜要长成什么样子。
然而太后倒是目光惊奇,略略看了皇帝一眼,点点头表示认可。
“那你就带上娴贵人一起吧,好歹她姑母也是先皇后,就是不知道……”
太后想说,如懿还记不记得她那个疼她的姑母,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嘴角笑了一下,抚了抚手上的佛珠。
“罢了,一切听皇帝你的就是;此次东巡,可确定要带上皇后,纯妃和永琏一起去?”
太后顿了顿,嘴角勾着嘲讽。
“还有娴贵人。”
弘历点点头,不假思索。
“儿子也想带您一起去的,所以来问问您的意见。”
太后摇摇头,把手上的佛珠放在一边,接过了福伽抱过来的猫儿,放在怀里慢慢抚摸。
“哀家就不去了,东巡山高路远,哀家一把年纪,还是留在宫里,照顾照顾皇孙们。”
皇帝不置可否,眼中也有一丝父母天伦的笑意,含饴弄孙,多么美好的词。
“只是此次东巡,皇后还怀有身孕,皇帝你可要多顾着点皇后。”
太后忍不住提点了一句,永琏还好,遇上了神医,现在身子一天比一天健壮。
皇后爱子如命,如果这个孩子掉了,怕是要恨死皇帝了;而弘历也点点头,眼中也有些担忧,很快化解为欢欣的笑容。
“儿子当然会注意,老天眷顾,让儿子再添一个嫡子,儿子也想好了,如果是皇子,就叫永琮,如果是公主,就让皇后自己起名。”
他眼中都是溢出来的欢欣和疼溺,仿佛琅嬅的身孕是让他欢欣一辈子的喜事。
*
然而这会儿的琅嬅却坐在曦月床前,眼眶都红了不少。
她二人紧紧握着手,曦月的眼神不复从前的眼波流转,似是黑曜石般光彩夺目。
“你宽宽心,总是这样伤神,可怎么好,刚才皇上也来了,说要让齐汝给你治病,你……”
琅嬅说到这儿,像是不忍心再说些什么,低着头,有些无奈。
她想起来那会儿曦月诡异的寒症,便知道齐汝有问题;只是齐汝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是皇上太后器重的老太医。
总不能套上麻袋扔护城河里。
曦月像是看出琅嬅的心思,努力往前坐了坐,繁复花纹的锦被有些掉在了地上,被琅嬅快速捡起来,给曦月盖回去。
“我还没这么娇弱呢,今儿起来,臣妾还能弹两曲,皇后娘娘别太担心了。”
曦月看了一眼凤颈琵琶,上头灰蒙蒙的白玉留着指痕,平白像是几滴泪,烙印在上面,无声地弹奏一曲高山流水。
“永璜呢,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出去干什么了。”
曦月的眼神注视着门口,带着些希冀和渴望;琅嬅拍了拍她的手腕聊以宽慰。
“永璜肯定一会儿就回来,倒是你,也得学会放一放孩子了。”
琅嬅想拉回曦月的注意,素练却打帘进来,忐忑看了一眼皇后和贵妃,上来几步行礼。
“皇后娘娘,傅恒大人奉旨来看您了,您……”
曦月的眼神有些艳羡,没有光彩的眼睛里都染上了希望的光;琅嬅知道曦月也是思念家人了,心里一动,慢慢取下了手上一枚戒指。
“来,曦月,把这个戴好。”
琅嬅取下的戒指有些普通,然而样式十分精美;但是曦月的手有些苍白,戴上去也只是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曦月想问问这是什么,琅嬅却往她面前坐了坐,一只手搭在曦月的肩上,轻轻捏了捏。
“这是我嫁入浅邸时,从娘家带去的陪嫁,也是我额娘从佛寺里起来保平安的。”
琅嬅温柔笑着,又握着曦月的手。
“我风平浪静了小半辈子,可见这枚戒指也是有用的,今儿我把它送给你,让它也保佑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曦月想把戒指摘下来,然而琅嬅摁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动作;目光炯炯看着她。
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曦月,咱们一起过了小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东巡,我很快就回来了。”
琅嬅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又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韵味;曦月笑了笑,想说她胡说,琅嬅的眼神却越来越炯炯。
“我也不是说客套话,笼络你的心,打从咱们进宫,你帮了我多少,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威严的皇后轻轻叹气,握着曦月的手更加紧了紧。
“难过的时候,也就你陪着我的时间最长了;皇上他……许多体己话也都只有咱们两个能说。”
两个人像是都想起来了什么,曦月的眼睛因为泪眼朦胧,染上了晶莹的颜色,仿佛为她无神的眼睛平添上了一抹高光。
让她顿时有了活过来的气息。
“皇后娘娘,臣妾……”
琅嬅摇摇头,及时制止了曦月要说下去的话头。
“你我之间,不必说什么娘娘,你我互相扶持这么多年,也只有铁石心肠的,才会把姐妹排除在外,爱搭不理。”
素练站在一旁,有些踌躇,琅嬅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握紧了曦月的手腕,像是舍不得离开一样,最后叮嘱。
“我走了,你这病,肯定吃几副药就好了,等我东巡回来。”
曦月点点头,说了一句好,便目送着皇后离开,看着那一抹紫色的端庄身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咸福宫便又恢复了宁静,只能听见外面突然起了风,风铃奏响的乐曲。
*
琅嬅出来也没坐轿辇,这会儿步履匆匆的,刚跨过长春宫的门槛,就被璟瑟小心地扑了个满怀。
“额娘!”
十二岁的璟瑟出落得愈发高挑,打眼看上去像是十四岁的少女,琅嬅忍不住想起永璜和璟瑟斗嘴,比比谁吃肉吃的多的日子。
她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忍不住揉了揉璟瑟的头发,小丫头指了指宫门口,傅恒已经快步走过来行礼。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好了好了,快起来,一家人,不必行虚礼。”
琅嬅一手牵着璟瑟,让素练把傅恒扶起来;傅恒谢恩后站定,目光注视着琅嬅的小腹,那里还一片平坦。
傅恒想起来姐姐身怀永琏的时候,额娘进宫照顾,结果姐姐因为身体不适,吃了很多苦,几乎吐得死去活来。
而现在,姐姐又怀孕了,傅恒忍不住想,她会不会又和之前一样,怀孕怀的难以忍受。
“姐姐,皇上说,六月里就要冬训了,我猜测也就六月初,再晚就热起来了。”
两个人正要进入正殿,璟瑟却松开了琅嬅的手,朝着琅嬅行礼,说是自己要去咸福宫看看慧娘娘。
提到曦月,琅嬅的眉眼都垂了下去,她点点头,叮嘱了几句,让璟瑟好好陪着慧娘娘说说话,璟瑟应了,便快速跑了出去。
傅恒看着小公主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和敬公主和皇后娘娘您很像呢,等我回去就告诉额娘一声。”
琅嬅无奈笑笑,搀扶着素练,和傅恒一起走进了正殿;而璟瑟则端庄的小跑出了长春宫后,也不顾形象地在宫道上飞奔。
她穿过寂静的宫道,看不见宫人的行礼,跑进了咸福宫的大门,里头只有风铃的声音,还有刚跑进来的永璜。
“大哥?”
看见永璜进宫,璟瑟有些愣怔,但很快她就冲上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永璜,伸手狠狠捏他的脸。
永璜被璟瑟没轻没重的手劲掐的龇牙咧嘴,嘶声疼得不行,想赶紧从她手上把自己的脸解救出来。
“别别别,妹妹,疼啊,别捏了。”
璟瑟不依不饶,但看见他真疼了,还是愤愤不平放开手。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慧娘娘,慧娘娘病了这么些日子,你祭礼结束了,就应该第一时间回来看看她。”
璟瑟气不过,作势又要上去捏永璜的脸,永璜赶紧躲开,脸上也有些闷闷。
璟瑟也是讲理的人,知道永璜现在身上担子重,便让星璇去通传一声,说是两个孩子一会儿就进去,现在先说会儿话。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一边一个坐在咸福宫门口的台阶上,倒是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下面的孔雀已经恢复了活力,这会儿正在整理羽毛。
“我刚刚安排了府里的事情,最近我都会住在宫里,照顾慧娘娘,妹妹要是有时间,偶尔替我去看看府里怎么样了。”
永璜定定看着璟瑟,脸上都是放心的笑容;璟瑟跟着皇后,什么性子他最清楚。
何况自己这个妹妹受皇额娘熏陶多年,料理庶务也有一手,让她偶尔去看看嬿婉她们,他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