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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钱?”

“对,还钱。”

“三十七,我这身上也没钱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欠一屁股赌债呢。”

“那么你就去挣。”

“然后呢?”

“然后还给我。”

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王二十不会不懂,他打着马虎眼想要赖账,如今唯有先赖一步,算一步。

莫三十七铁了心要王二十还。

向来不干涉他人私事的莫三十七,头一回认真劝说道:“二十,以后莫要再赌了,把钱存着多好。”

“好在哪里?钱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像咱们这种人随时都可能会死,把钱挥霍一空享到乐子才实在。”

王二十吊儿郎当地拍了拍莫三十七的肩膀,神神叨叨道:“你该不会听堂里那些人瞎说什么了吧,恢复自由身哪有那么容易,你别想着带钱跑路呀。太不稳妥了你。”

莫三十七推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把钱存起来还我。我不管你享什么乐子,反正你得把钱还我。”

说完这话,莫三十七从胸口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状如蜈蚣般的字迹。

王二十接过去定睛一看,这一看不要紧——

咳咳,他看不懂。

莫三十七见他神情古怪,不由得问:“怎么?你不识字么?”

王二十哪里不识字,这分明是莫三十七的字写得着实丑陋,难辨字形。

他委婉道:“这么些年没读过书了,看不懂很正常嘛,我这人浅薄如颗葱头,又没什么学识的。”

莫三十七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毕竟听影堂的人从小就开始体能训练,对读书方面确实不开窍。

虽有人专门教他们识文断字,教些常理,但大家每日都过着阴暗血腥的日子,苦得没什么心思学下来。

“看不懂莫急,我给你念念。”

王二十抽了抽嘴角,想说自个不急,瞧着莫三十七少有的执着模样,罢了罢了,且听下去。

莫三十七将信纸的边边角角捋直,看着纸上洋洋洒洒的一篇账单,一字不漏毫无障碍地读完了。

悔!太悔了!

现在装听不见还来得及么?

王二十痛苦地捂住耳朵,惊觉莫三十七记性还怪好的。

这些年头他借走的钱,每一笔账都详细记录,连借走的时间都精确到年月日。

“三十七啊三十七,你连零头不给抹的么?”

“不抹!”

莫三十七将信纸叠好,塞进王二十手里,做完催债这事,他要回去了。

像王二十这般无处可去又认清现状不抱希望的人,才会耗在赌局蹉跎时日。

他不一样,他有去处。

他悄悄地走,又悄悄地回来了。

寂静的夜。

莫三十七隐于黑暗中,他走的时候是翻窗户走的,但临走前明明把窗户关好了。

此时,窗户却大开着。

借着月色,莫三十七一眼看见倚在窗边的人。

今日娄钦言睡了许久,面上似是多了几分气色。他的手搭在窗沿上,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寒风轻轻飘动。

莫三十七脚步声很轻,凑到娄钦言面前只不过眨眼间的事情。

莫三十七的手搭在窗台的另一侧,半个身子探进去跟娄钦言讲话:“娄钦言,你今天睡得真够久的,现在睡不着了吗?”

娄钦言淡淡道:“嗯,你挡着我赏月了。”

“你现在又看不见,赏哪门子月亮啊。”

“只要忘记眼睛看不见这事,眼睛便就可以看见了。”

莫三十七趴在窗户上,闻言跃跃欲试地想要翻进去,笑道:“那我要是翻进去,你能不能看准了接住我。”

“……”

娄钦言默默往旁边移了两步。

莫三十七利落地翻窗进去,没有迎来一个结实的拥抱,唯有几缕发丝轻飘飘地从他脸侧擦过。

娄钦言转身往床榻的方向走。

莫三十七连忙跟在他身后走。

娄钦言安然坐在床榻上,烛台上摇曳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侧,冷淡的面容上平添几分柔和的暖意。

娄钦言语气平静缓和地说道:“三十七,把外衣脱了。”

“哦。”

莫三十七利落地脱去外衣,将衣袍搭在衣架上,只留身上单薄的白色单衣,慢慢走过去坐下。

娄钦言抬手摸索到莫三十七的胸膛,随后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莫三十七。

莫三十七感觉腰间一紧,娄钦言的手臂慢慢缠紧了他,脑袋也随着贴上来的动作靠在他的肩膀上。

莫三十七心中一喜,问:“为什么抱我?”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满足你还需要什么理由不成?”

“当然需要。”

莫三十七忍不住道:“就不能是你想要,才抱我的么?你把屎盆子扣我脑袋上,不好不好。”

“粗俗。”娄钦言放松地将力道全压在莫三十七身上,“别想这般美事,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你身为杀手,该是最重诺守规矩的吧。”

“……”

莫三十七沉默。

若不是为了活命,谁乐意遵守那些破规矩?

他自个都不知道他竟是重诺守信之人。

或许是这样的吧。

他见过太多坏听影堂规矩的人,最后都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害怕坏规矩吗?

他不清楚。

总之,他虽犹豫过,挣扎过,但乃至最后都没坏过听影堂的规矩。

“什么承诺?”

莫三十七的气息不由得收敛,搭在娄钦言背脊上的手指微微绻起,一下一下地揪着娄钦言的衣裳。

娄钦言笑了笑:“暂且没想好。”

“承诺得要两方面的。我若不能从中获利,为何要平白无故给你承诺。”

就像莫三十七接下任务,完成后可以获得赏金和分数,钱财可以买来贪欲,四处享乐,而攒的分数足够多了便可以赎身。

总之,唯有从中有利益可取才有动力。

若是只被蛊虫的解药逼着做这些事,人人看不到希望,久而久之,人便会开始麻木,人人都想着等死。

且承诺是郑重的,不是儿戏。

他们每一次必须完成的任务,都需要面临死亡。

莫三十七思索一番,补充道:“还有,你不能叫我去死,也不能叫我离你远点,我不愿意的事情都不能叫我做。还有还有,不能是太长远的承诺。”

“真麻烦,那我不要了。”

娄钦言不悦地抬手推了推他,没推开,只好作罢。

“不麻烦不麻烦。”莫三十七连忙又紧紧贴了上去,“承诺太重了,我如今还给不起。要是叫你失望了,还不如不给,你说对不对?”

莫三十七如今还不是自由身,还没寻回姓名,身上的蛊虫更是时刻潜伏的祸根。

他壮着胆子也给不起,那些关乎未来或者久远之后的承诺。

娄钦言轻笑一声:“怎么,胆子这么小,你怕死么?”

他怕死么?

有时怕。

做任务的时候不能怕。

杀人的时候不会怕。

想活的时候会怕,有了念头的时候会怕。

跟娄钦言待在一块也会怕。

时有时无地害怕。

他想活吗?

想!

想活想疯了都!

莫三十七将娄钦言压在床榻上,半是迷茫半是清醒地问:“娄钦言,你希望我活着么?你喜欢我活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