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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冬至,依旧氤氲一片烟雨。

万年不变的气候,黏腻中带着潮湿,水幕飘荡连绵,将积云峰浸成碧色。

车马晃荡,轴轮碾着泥泞,咯吱作响。

齐心霁身形也随着颠簸起伏,半露胳臂耦白,柔夷茭葱般,支腮凭栏,隔窗望雨。

正自蹙眉。

她觉得师尊不对劲!

时不时发呆便也罢了,还总叫错自己名字!她什么时候有个“青儿”的外号了!

而最令齐心霁不解的是,前往北境参加九宗会盟之事,早就定好了。

可师尊却频频改变主意,一会说不去了,一会又说还是得去。

反反复复。

向来以果决霸道着称的师尊,怎会这般扭扭捏捏,变幻无常?

别说齐心霁了,便连副宗主徐汶君都已觉出不对劲。

齐姑娘是想去北境的,年轻人向往世界繁华,她也没出过远门,对这趟旅程充满期待。

可师尊这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的态度,也让齐姑娘像个心心念念游乐园,却被家长反复拉扯的孩子般。

好坏心态!

还好,顾雁翎最终还是决定前往修罗宗了,这源于她近期收到的一封书信。

写信之人,署名正是王小二。

顾雁翎的白玉葫芦温润,内里酒水,饮也饮不尽。

美少妇斜倚车内,似醉似醒,桃花眼上一对好看的眉,舒展成个微凝弧度。

她不想去修罗宗,不想见那个少年。

可心中的纠结,终究还是被那书信之中内容压制。

“真到这一步了么?叶宗主,你当真看不到灵藏希望,决定安排后事了么?”

叶仁夫是顾雁翎的长辈,亦是恩人,没有老爷子,顾雁翎当年便做不成灵巢宗宗主。

或许下场早已如古妖宗那位圣女一般,成了宗门用来巴结血刃宗的工具。

故而,叶仁夫在其心中地位,仅次于自己师尊。

这忙,她如何都得帮。

马过南疆,气温渐寒,徐徐风起,扬起车帘。

穿着青碧裙裳的齐心霁撒娇,朝一身白衣的顾雁翎怀中拱,只觉软绵绵,暖烘烘。

舒服眯起双眼。

终究是没睡着,困意被一声轻喝驱散的干净:“青儿,莫要胡闹!”

……

大齐东南之境,埋剑谷。

一道笔直峡谷,似剑神当空斩出,狭长迤逦。

内里楼台高铸,肃穆威严,弟子各个精锐,武者皆是不凡。

其训导之法,偏于军阵,修行之时便连挥剑姿态亦整齐划一,浸染兵锋之气,呼喝声起,嘹亮铮鸣。

作为魔门九宗中,唯一的大型宗门。

血刃宗奋数代之余烈,扬武运而震东垂,挟悍勇登魔门之顶,聚兵威慑正道群雄。

时值天下已乱,大齐濒危。

血刃宗有一统魔门之志,逐鹿中原野望。

宗主耿心裂,实力手段更是高超,久不出关,所为之事,便是成就灵藏。

他很年轻,方至五十,便已是法躯巅峰武者,正当壮年,还有大把修行时光。

注定成为魔门九宗断档数百年来,第一个重登灵藏之境的武者。

到时,一人破阵,也无不可。

如修罗、灵巢这样的硬骨头,便将失去最后的屏障,以及与自己叫板的底蕴。

葬剑厅内,向来以嚣张模样示人的耿心灭,此刻低眉顺眼,乖乖跪着。

大气也不敢出,小声确认道:“兄长,这次是由我带队宗门精锐,前往修罗宗?”

九宗会盟,按规矩,得由宗主亲自带队。

可这规矩是人定的,也只能管得住弱者。

对强者而言,他就是规矩。

血刃宗在转型,正从大型宗门朝着政权势力变更,赏罚之策便越发严格。

耿心灭上次灵巢宗一役,事情没办好,有损血刃宗颜面,即便是耿心裂的胞弟,也受了不小责罚。

而这次被委以参与会盟之责,往大了说,可就是替宗主会见群雄。

这令他有些兴奋,也生出不少期待。

“你在明,正常表现即可,该嚣张时嚣张,该狂妄时狂妄,不必克制。”

晦涩大厅前方,一尊剑形宝座之上,落坐个厚重身影,模糊,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缓缓吩咐着,周身似有锋锐之气缭绕。

“在明?”耿心裂心中一突,敏锐抓住这关键词。

果然,自家兄长就没打算让此次的九宗会盟顺利举办,看来早已布下暗局。

自己既是在明,那就肯定有人在暗,至于在暗之人是谁,耿心灭知道自己不该问,更不敢问。

领了命,又组织片刻言语,汇报道:“宗主,我们派去追踪幽鬼宗残余势力的长老,已然失踪许久,该是被杀了。”

“客卿而已,不碍事,派人去寻他尸体,厚葬。

将其俸禄翻倍照发,恩泽血脉族裔。

其留存族裔中拥有习武天赋者,可降低考核标准,许以职位,正式归编我宗。

并反复告知他们,他们的亲人,是被幽鬼宗杀害的,我宗一定助其复仇。”

血刃宗铭魂客卿不少,战力比不得宗内嫡系长老,死就死了,耗材而已。

可该给的,都得给足,甚至得往大了给。

宝座之上耿心裂是武道强者,是魔门宗主,更是一方枭雄。

深谙此道。

“诺!”耿心灭领命,又斟酌着问道:“那属下此次前往修罗宗,要不要与阳不畏、蒋步青、郑思春三人私下沟通?”

三枚棋子早已埋好,他们也已合力将叶铭赶下台,如今叶仁夫缺了唯一的亲信帮助,又有自家兄弟布下的另一手暗棋。

耿心灭觉得,这次里应外合之下,说不定真有希望一举拿下修罗宗。

“不必了,当他们不存在便好。”宝座之上,耿心裂淡淡说着。

暗影打在他脸上,瞧不出真实面目,对于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耿心裂也从未对之抱过太大期望。

他不是叶仁夫,他的阳寿还有很多。

血刃宗也不是修罗宗,这里人才济济,强者辈出,叶仁夫没得选,可耿心裂手里的牌,却是太多了。

可对自己的亲哥哥,他还是有耐心多教些东西的。

“你以为那三个草包会是叶仁夫的对手?他们闹得正欢,以为将叶铭那败家子赶下台便是胜利。

却不知,叶仁夫正洞若观火,早已趁势将修罗宗内怀有异心之人,给摸了个透。

大清洗,该是要开始了。”

耿心裂说到此处,嘴角有笑,对叶仁夫,他其实有些佩服。

能将一个落魄宗门撑到现在,而且还是在没有得力帮手的情况下,这样的人,值得高看。

“而这样的人,也必将是本尊王霸之路上的拦路石。

他,也该死了,早些死了,早些轻松。”

屏退耿心灭。

耿心裂坐于宝座上,指间一只碧色螳螂,并非灵类,只是误入厅内普通无阶昆虫而已。

冬至,还有这么大一只螳螂活着,倒是奇怪。

夏虫入冬而活,可真是老而弥坚。

可惜,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耿心裂以指拨弄,螳螂多番欲逃,却挣脱不得对方掌心,只好舞动足镰,全力迎敌。

终究玩腻了。

指间催动剑气。

瞬息间,螳螂化为齑粉,都已成了紫色的翅翼,闪着暗淡的光,缓缓坠落。

耿心裂不由想起,自己初登血刃宗宗主之位时,曾给其余几宗,皆寄去过亲笔书信。

劝他们早日归降。

当时,却只有叶仁夫给他回了信。

短短十二字,字字锋芒:不作乞怜走狗,效尤奋臂螳螂。

耿心裂轻笑。

“奋臂螳螂么?”

“那我便看看,叶宗主你是如何螳臂当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