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云关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阵法师且不提,半年时间的隐秘维护,又有唐奇英掩护,没露出太多蛛丝马迹。
主要即便被朝廷眼线发现有阵法师在维护极云关大阵,也惊不起太大涟漪。
从昂贵的核心材料,到炼制成正规的大阵零件,再到极难的修复布置。
这三个条件如一个个滤网,过滤掉了极云关大阵被彻底修复,乃至新建的可能。
想要维持其仅有威力,别再下滑的厉害便已然千难万难,其他的就更别多说。
唐奇英又是个天生劳碌命,做事一丝不苟,在朝廷不愿调拨材料,调派阵法师的情况下,请些野路子的阵法师前来,也不稀奇。
乃至在有心人眼里,这些蛛丝马迹还可以引而不发,最后在关键时刻拿出来,作为参唐奇英泄露军方机密的一本折子。
就看有没有机会了。
墙倒众人推之事为何屡见不鲜?
吃瓜的,凑热闹的,看不得别人好的,大有人在。
高高在上的人物,如果真要被整治了,看着楼塌莫名觉出兴奋,好似自己占了便宜一般的,往往便是这些人。
可真正会用心去推,使大气力的人,却是因为这样做能有好处,有利益。
这涉及逢迎圣意,涉及朝堂站队。
这个时候你咬的越凶,未来与前途就越坦荡。
“上面”,便也会觉得你越识趣,越将你当做自己人看。
除了那些在朝廷眼线中,注定是做无用功的野路子阵法师外,。
向来刚正不阿的唐奇英还提拔了两个新面孔做统领。
统领官职不大,属于可领五百兵卒的中低层军官,这些事都不需要唐奇英亲自出面,随意便能安排。
这种事在大齐军队中其实挺常见。
换在唐奇英统辖部队中,却是未曾有过之事。
这也被别有用心之人记在了小本子上,用不到的时候,屁都算不上。
用的到的时候,就又是罪状一笔。
这等龌龊,在边关重镇,唐奇英掌控力极强之处都禁不了,便可见大齐权力中心的内耗与腐朽已到了何种地步。
而今日,继这半年陆陆续续前来的阵法师,与近期在关内混了个军官做做的叶铭与智障和尚外,极云关又迎来了两人。
一男一女。
男子白发苍苍,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模样,又老又弱。
女子容貌虽是一般,身段却是没的说。
都刻意穿着宽松袍子了,却是依旧遮挡不住。
丰腴玲珑,弧度惊人,能将人榨干那种。
而此刻,这两人正被唐奇英召见,也没藏着掖着。
苏瑾是故意这般的。
很多事情堵不如疏,极云关不是城池,乃纯粹的军事堡垒,想在此处布阵根本做不到绝对的隐秘。
故而,这半年他安排人员前往此处,多以修缮为名,小打小闹的做着铺垫。
并且之前那些“修缮”工作,还大部分都是“失败”的。
却无人知道,真正的大阵已然建成几座了,只不过关键位置不曾完工,更无激活一说。
除非真有阵法大师前来细致观察,其他人绝无瞧出端倪可能。
而【天罡四方金雷风火阵】的雏形,也早就搭建好了,缺的只是昂贵无比的大量核心位置材料,与足以布置的大宗师而已。
有一种隐秘的阴谋,不是在暗地里完成的。
而是在别人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便将事给办成了。
譬如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阴,太阳。
说的便是如此,谓之瞒天过海。
而此刻的唐大帅,表情虽是严肃,心中亦觉沉重。
看到苏瑾,却还是欣慰的。
萧姑娘才离开没多久,自己这个视若子侄的少年又来了,还是来为他布阵的。
朝廷都这么对他了,他却依旧在资助着极云关。
唐奇英是真不懂,承光帝如此针对眼前之人到底图个啥?
得知了苏瑾身边女子正是应嫣旖后,在为对方灵藏六门实力惊讶之余,对九圣宗当前实力也觉出了震撼。
横刀岭上有那么多灵藏,现在的苏瑾已非池中之物。
“天子若一直这般紧逼,瑾儿也的确有了一些反抗的实力,若真到那一步……”
他思忖着,只觉心中苦楚又纠结。
“大帅,我这次将大阵核心所需零件都带来了,今晚便可开工。
若无意外,未来一个月,极云关这半年来所有大阵雏形便能彻底变为正式大阵!
北虏若是攻来,保管目瞪口呆。”
苏瑾替唐奇英满上一杯酒,声音苍老,有气无力模样。
“来!大帅!
咱爷俩好久不曾饮酒了,我敬您一杯!”
苏瑾端杯,笑得灿烂,丝毫不提大齐朝廷那令人心寒的举动。
可是苏瑾不说,唐奇英却做不到无视。
二人饮罢,唐大帅心中纠结,终于长长叹息一声:
“瑾儿,即便这极云关新添几座大阵,乃至有了【天罡四方金雷风火阵】,可北虏兵锋,却绝非一镇之力可以阻挡。
战争,打的是财力,得有国家在背后支持。
可是……”
唐奇英语气之中满是苦涩。
又给自己盏中倒满酒水,罕见的贪了杯。
再饮下,叹息声更重:
“战若真打起来,朝廷该是会放弃北境。
太子与我密笺,其上有个消息我犹豫了很久,却未写在上次信中。
天子与草原布局,古匈奴的攻势现在正僵持着,一时半会该决不出胜负。
可北境防线,却近乎全空。
天子对北虏真正布局的防线……该是宣州了。
那里是大齐几个世家的根基所在,也自富裕,城防坚固。
而北境三州,六府平原,相对贫瘠,税收也不多,天子这次大概率是不想守了。”
唐奇英认真看向苏瑾,这消息他本不想说的。
“所以,瑾儿……
极云关如今就是一座孤城,得不到后援的。
我作为大齐国帅,抵抗异族,马革裹尸,乃是使命。
可你……
……
瑾儿,你听我一言!此事你便别来掺和了!
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大齐……不值得你如此。”
唐奇英一字一句。
说出这话时,仿佛老了好多。
明明实力超绝,也无疾病,此刻神态竟似当初在京城祖宅卧榻之上,阳寿将尽一般。
哀莫大于心死,说的该是如此。
“本帅视你如子。
我的亲儿子为国战死,我亦被朝廷拿去牺牲过,可我唐家深受国恩,这些便算偿恩。”
他盯着苏瑾,目光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动摇。
他接下来每吐出一个字,心中仿佛都被捅了一刀,疼痛又无力。
可每吐出一个字,却又觉轻松了不少。
“可你,不欠大齐什么!”
“你的未来,本帅给不了你建议!但莫要掺和此事了!”
“北虏若愿意给出合适的代价,你投靠他们也可!
玛羌若真看中你,而非另有所图、虚情假意,你投靠亦可!
这天下,哪里都有你的路!却莫要再执着于大齐了!”
“虞家……
不配得到你的效忠!”
唐奇英咬牙切齿说着,不是因为恨。
而是因自己立场,却劝说苏瑾叛国,生出的割裂般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