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冷风鬼哭狼嚎。
破衣烂衫的金发少年被绞在寒风之中,跌跌撞撞又拼了命地奔逃着。
身后,几个粗犷之人如鬼魅般紧追不舍,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交混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致命大网,快速又不断收紧着。
溃逃的少年不敢回头,双腿机械般交替着,急促的呼吸每一口都艰难至极,像是要将肺叶撕裂,喷出的白色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又瞬间消散。
黑大汉几个呸骂了一声,其中一个大吼一声,举起手里捡来的枪对着前面的人,扳机猛然按下——砰!
子弹穿出弹孔,火光迸裂,骤然朝向金发少年,然后打在他的脚边,贯穿地板,龟裂而开。
像是遭受突如其来的雷劈,他双眼一缩,身体震颤之中趔趄倒地,满身伤痕触及冰冷地面,传来一声痛到极致的闷哼。
他硬咬着牙,手肘支地,早已瘫软的腿竭力着想要站起来。
但他跑得太久了,这一倒,多日的腹中空感和被鞭打的伤痕剧痛肆意侵袭着他整个人,意识控制不住地往下沉,走向混沌。
他踉跄着,倒下一次又一次,布满泥土的双眼快要睁不开,无心不甘,只有可怜的无助。
“跑啊。”那些人追上来了,面目狰狞。
拿枪的人狞笑着:“贱命一条,想逃?”
他再次举起枪,凶相毕露:“痴心妄想!”
男人站在黑暗夺命处,对着脚下的悲催少年,狂笑着要取他的命。
瘦骨少年被踩在脚底下,干裂带血的嘴微张,目光涣散充斥着彷徨,沉重的眼皮努力想要看清些什么。
黑洞洞像是无尽悬崖的枪口对着他,他只剩下绝望。
手触扳机,男人狞恶着再次开枪。
风号叫,同一刻,不知处窜出三道银光,带着令人后怕的寒意,直逼男人。
男人脸色骇变,手震抖,枪陡然落地。
毫无间隙,那几个男人身体被刀刺穿,血外流,重心失稳,刹那着地。
嘭嚓!
男人震骇着望向对面路灯的方向。
地上少年未死,他抓着地上的石头,寸寸艰难地转头。
昏黄路灯之下,有个人。
风中混着血迹的长发,是个女孩。
她脸上戴着一张暗红诡异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的唇染了鲜血,殷红刺目,一双眸子也裹着无底的弑杀。
一身沾满血的黑,衣衫破损,被鲜红色浸透,露出来的手臂上有很多道刀伤,全身上下多处划破,未止住的血刿目鉥心。
就连她手上的枪,都在滴着血。
她站在光下,血腥气息却愈发浓重,像地狱深渊攀爬而出的修罗,令人不战而栗。
少年的心脏陡然颤动,被这一幕震得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你、我……”有着余气的男人哆嗦着,只觉寒意刺骨。
“你挡我道了。”女孩的语调挟着几分玩味,眸间也无一丝怜悯。
她从路灯下缓缓走出,手中枪抬起,丝毫未犹豫地对着地上的男人,一枪致命。
完全无视了另一个气息奄奄的男孩,她走了。
走得很慢,遍体鳞伤却不掩恣意张狂,于寒风中越来越远。
……
这是纪白第一次见商染。
神秘,张扬,想靠近。
她顺手救下的他,却在他心底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烙印。
生还后,同为被人奴隶的齐大修和柳知欢找到了他。
三个人,自幼生在L洲,从出生起就看不到一点世道的公平,任人鱼肉。
那年的L洲,也格外不平静。
面具横空出世,惊煞一个又一个人。
纪白第二次遇到商染,是她被围杀。
一个不大的女孩,被人追杀,中了枪,满身是伤。
血从她身上漫出蔓延,又一次染红了她的衣服和皮肤。
面具下那双眼眸,无情,冰冷,却又充满傲骨。
她离死亡是那么近,几乎一度沉眠在无尽黑夜的杀戮下。
没有人想让她活。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爬了起来,杀了所有想杀她的人,又继续活下去。
纪白目睹了她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
她活下来了,脚边全是尸体。
满是血的手捡起地上的刀,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步朝远处走。
她留下了脚印,一深一浅,被血红色缠绕。
那时,没人敢追上去。
因为这个女孩是魔鬼,不靠近都会心生惧怕,呼吸也会成困难。
面具再一次名声大噪。
第三次见她的时候,她坐在墙头,姿态放荡,扯着懒笑,肆意妄为地挑衅着L洲新擂台上的人。
那是纪白第一次没在她身上看到明显可怕的杀意,可她透出来的气场,仍旧压得所有人不敢轻举妄动。
也是那一次,纪白终于有机会站在了面具面前。
他跟齐大修和柳知欢,无意间再次被面具救了下来。
后来,他们就跟着面具了。
面具教了他们很多东西,纪白天赋很好,成了除面具之外最厉害的一个人。
可他从来没有见过面具之下的商染长什么样。
他好奇,但他不会去问,只是一直作为朋友在她身边。
商染这个人为所欲为,想要什么就抢什么,谁跟她作对谁就得死,谁想杀她,谁就会死得更惨。
可除此外,她带着纪白几人也顺手救下了不少像他们一样的人。
安无许便是其中一个。
再后来,商染带着纪白和安无许几人炸了L洲已经存在几十年的某个组织老巢,以及其手底下的十几座碉堡。
太狂了,她做的每一件事,留下的一切,所有人都怕她,所有人也都在无形之中对面具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后怕的尊敬。
从那之后,她开始大张旗鼓地收揽手下。
纪白和柳知欢四人便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独立盟成立的时候,她才十五岁。
当着独立盟所有人的面,商染摘下了面具。
终于,纪白看清了她的样子。
此刻的她,和初见那天晚上站在光下的她重合,纪白心底的烙印变得更加清晰,更为深刻。
他被她所救,亲睹她在L洲遇到的几乎所有苦难,随她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也随她创立了独立盟,立足了L洲顶端。
纪白满足于和她在一起做的所有事,却也心疼她承受的所有。
他也不知道商染为什么会在L洲。
但他那时就在想,如果可以,他想代替商染承担那些苦,想一直在商染身边,想和她在一起。
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很清楚商染对他来说并不一样。
一开始他就知道。
初见商染时他还只是个少年,已经会萌生感情了。
在他爱意初长时,商染出现了,铭刻了他的人生一笔又一笔。
但他可能是个畜牲。
因为他喜欢上商染那年,她才仅仅十二三岁而已。
纪白不敢言明。
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日久见深的爱意,想要等到商染可以接受不一样的他那一天。
但她走了。
独立盟成立不久之后,她离开了L洲。
没有跟他们任何一个人说,纪白同样不知道这件事。
他怕,他怕商染再也不回来了。
他给商染打电话,出去找她,把L洲翻遍了都没有找到她。
天又黑了。
他坐在路边,整个人无神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沉寂得像一滩死潭,像是失去了灵魂。
直到商染主动来了消息。
她跟柳知欢说她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去。
所以纪白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独立盟事务繁忙,他身为独立盟二主,自然也闲不下来。
可是他每天都在等商染回来。
但她一走就是一年多,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纪白怕她出事,却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好不容易回来了,纪白很高兴。
那是他一年多来,心情最舒心的一次。
可事总是不如人愿——
商染是回去退盟的。
纪白明亮片刻的世界,再次变成了灰色。
无法言说的心意野蛮生长着,但他没有办法留下她。
……